底下人也三三两两说着小话，并不安静。
  声音最大的是两边吃白饭的老王爷，和几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老大人。
  声音小声点的是中间站了半辈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几个四五品大臣。
  大家都自诩是在皇上微末之时帮助过他的人，对于大殿喧哗这样的事，在正常不过了。
  特别是站在户部尚书身后的李俊贤，对于皇帝的冷眼，他无动于衷。
  当初民间起义，大皇女的事刚落，朝廷派兵攻打，文武百官无一人愿意负责派送军需。
  是他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在临危之际揽了大任。
  虽然最后军需贪了不少，好歹让前线的士兵没在战争没开始时，就无米下锅。
  事后，虽然风国节节败退，碍于这雪中送炭，皇上始终都给他留了三分脸面。
  平安归来，便直接连跳三级，成了户部侍郎，更是深得皇帝信任，顶头上司都得给面子的存在。
  因为史煌的纵容，反而给其他大臣造成了他是皇上眼中的红人的错觉，一举成为朝中新贵。
  史煌听着下面的声音，心里有股无名火，想要爆发出来。
  就在这时候，还有人继续上奏。
  却是参户部的：“国库无故起火，户部难逃其责，如今一纸清单一把火，数据皆是一家之言，皇上明察啊！”
  史煌还没从自己想要爆发的边缘清醒，又有人站出来上奏。
  “军队近年来死伤无数，吃空饷的人何其之多，还请陛下彻查！”
  说完砰的一声跪了下去，一脸决绝。
  也不管上面的皇上信了几分，本就跪着的户部尚书赶紧趴着解释：
  “皇上，臣等冤枉啊，多年来微臣尽心尽责，不敢懈怠，国库清单一目了然，综上所述，实在冤枉。
  皇上若是不信，臣愿以死明志。”
  说着便冲着大殿中的柱子撞了过去。
  两边的大臣不管平时吵得如何不可开交，此时都不约而同的上前，把人拉住。
  台上的史煌看着下面的闹剧，只觉得疲惫不堪。
  “拦着干嘛，让他撞，让开一点，别溅的一身血，在吓着旁人。”
  声音没了平时的温和，脸色也是难得严肃，大殿的喧哗突然安静了下来。
  被拦下来的户部尚书，终于意识到这次皇上是来真的，开启下跪求饶，顺便推脱到下面人头上。
  不过这次他想错了，史煌没给他那么多时间。
  “户部管理国库失责，清单作假，藐视皇权，欺君罔上，有负皇上信任，就地斩立决。”
  只见边上大太监的嘴，一张一合，宣布了他的结局。
  两个御前侍卫上前，一人架着一只手，想把人拖到了殿外。
  “皇上，微臣冤……”
  还没来得及狡辩，一生已经结束。
  听着御前侍卫的回禀，看着呈上来的头颅，还冒着热气。
  史煌坐在龙椅上，又恢复了自己平时的平和模样。
  不少细心的朝臣发现，他们的皇上似乎哪里变了，变得真的会杀人了。
  看着被拖下去的人，想到之前还被大皇女控制的日子，原来随心所欲这么简单，感觉还不错。
  史煌不是没杀过人，但他的确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了血。
  在朝堂上，杀了一个臣子。
  不知道下面的朝臣是不是满意，至少他现在是非常满意的。
  户部尚书死了，大家的视线都有意无意的从户部侍郎李俊贤的身上扫过。
  眼睛不由自主的瞟向他的脖子，不知道这刀什么时候会落下去。
  众所周知，户部的人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如今已经死了一个，另一个想必也不会等太久。
  然而事实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史煌直接跳过了他。
  好像真的是记着当初的那点情谊，对他留了三分薄面。
  只有下面的李俊贤知道，刚才皇上的目光扫过时，眼里的杀意做不得假，现在他的脖子还冷飕飕的。
  李俊贤这个户部侍郎本来就是捡来的，前半辈子小心翼翼，没想到晚年却被在阴沟里翻船。
  本以为是只温顺的猫，奈何猫儿发狂也要撕扯下来几斤肉。
  皇上的这个动作，让他有些惊恐，却又无人商量。
  好不容易熬到下朝，捡了一条命回家，一进家门脚就彻底软下来了，到了深夜更是发起高烧。
  第二天一早，人已经昏迷不醒，开始胡言乱语。
  李俊贤夫人是个没主见的，标准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见自己丈夫说胡话，心里着急，却又没个主意。
  只能派人去把家里小辈都叫来了，围在床前，指望他们的孝心能唤醒在失心疯的老爷。
  一群儿女听到消息，着急忙慌的赶回来，外面的人见状，还以为人已经没了，这是赶回去奔丧。
  小贩夫妻也在人群中，他夫人是李俊贤最宠爱的闺女，自然哭的是泪雨梨花。
  肚子高高鼓起，肝肠寸断的哭声果真叫醒了昏睡的李俊贤，也不枉疼她一场。
  醒来的李俊贤只觉得浑身是汗，好像去了亡人之地走了一遭。
  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自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闺女，边上是那个自己一直看不上的女婿在扶着她。
  后面李俊贤把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了小贩。
  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小贩出来时眼睛明显的红肿，像是哭过。
  大家只觉得他又是被嫌弃了，一个大男人被说几句就掉眼泪，为他不耻。
  没人注意的第二天，小贩带着妻子坐着一辆灰色马车，一摇一晃的离开了京城。
  城门口是早已得到消息等着的诗落，这些天她已经想明白了，缘分这东西从来不是能强求的。
  当初的缘已经被南地的一场大水冲散。
  小贩的情深给了那个花楼里的诗落，不是如今的她。
  本来得到消息他们要离开，诗落是想拦下说几句话的，可透过马车的窗户，可以看见车里的一家三口很是幸福。
  妇人一手扶着肚子，一边望着小贩在说些什么？
  小贩抱着那个小男孩坐在腿上，另一只手轻拍妇人的肩，脸上是诗落熟悉的微笑。
  场景温馨，诗落看着有些熟悉，还有些嫉妒，最后只剩下陌生。
  熟悉的是这些画面，她曾无数次在脑海里想到过。
  想他们相遇后的举案齐眉，想他们会生一儿一女，在太极村生根发芽。
  陌生的是，这些从未属于过她。
  这样也好，他的孩子不会有一个不堪的娘，至少是个好人家的姑娘。
  她已经仔细的查过，虽然李俊贤不是一个好人，却是一个好父亲。
  他把自己女儿教的很好，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想必以后也能教导出优秀的孩子。
  马车缓缓消失在视线，诗落持续发呆。
  “姨姨，你哭什么啊？你也生病了吗。你别哭了，我把糖葫芦分你一颗，可甜了。”
  诗落低头，边上是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小孩，不过四五岁的样子。
  正把糖葫芦举的高高的，试图喂到她嘴里。
  小男孩的身影慢慢跟马车里的那个孩子重合，诗落蹲下身子:“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家母亲呢？”
  “我娘在那里买东西，我看你在哭，来把我的糖葫芦分给你。”
  说着抬手指了指边上铺子门口的一个妇人。
  诗落一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竟流了泪。
  拿帕子擦了擦，随着男孩的手看去，妇人穿的一身细棉衣衫，正跟掌柜的讨价还价。
  小男孩见诗落看去，还没放弃跟她分享糖葫芦的想法。
  “我吃药也哭，我娘给我买了糖葫芦，我就不哭了，糖葫芦这么好吃，药都不苦了，人都是甜的。”
  顿了一下，看了看小男孩啃过的糖葫芦，伸手取下来一颗放进了嘴里。
  甜的，还有点酸，不是她想象中齁甜，莫名就觉得也没那么难受了。
  “狗蛋，你这孩子，这么瞎跑，害得我好找。”刚想说什么，妇人的声音传来，警惕的看着诗落，把孩子拉在手里。
  “娘，这个姨姨哭了，我给她糖葫芦。”孩子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妇人的警惕。
  “大妹子，孩子顽皮，不好意思啊！”有些不好意思的妇人不知道想到什么，面带歉意。
  “没事，孩子很可爱，让他带我去买糖葫芦，我们一起吧！”
  带着商量的语气，看向妇人。
  妇人本有些迟疑，却被自己儿子拉着往前，没办法只好跟着前去。
  其实不远，就在前面五十米距离处，诗落买了两串，给了小男孩一串。
  不等他拒绝，直接开口:“姨姨吃了你一个，这是还给你的，我还有事，先走了哦！”
  说着拿着自己的糖葫芦离开，剩下小男孩一手一串糖葫芦拿着，仰着头再问他娘:“娘，姨姨好像不是因为药哭才哭的，她看起来不像有病。”
  妇人看着诗落的背影，摸着小男孩的头说道:
  “也可能是这城门口的风沙太大，进了眼，姨姨觉得不舒服就哭了，我们该回去了，太晚你爹该担心了。”
  母子二人也离开了，城门口依旧人来人往，刚才的发生不过一件小事，无人在意。
  太极村的某个角落。
  除了虫鸣，就是手锯拉木头哗啦啦的噪音。
  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正跟手里的一块木头较劲。
  柳安安一看，别的不说，天这么热，村里的大叔大婶都是待在屋里，门都不想出。
  这人还裹的严严实实一身，像是黄花闺女，怕被人看了一样。
  “你不热吗？我看隔壁大叔都想只穿个裤衩了。”
  少年听见声音抬头，赫然就是放弃北疆的小皇帝闻人渡，不过到了太极村后就成了大家嘴里的小渡。
  “柳姑娘你快来看，这是我根据熊好师父留下来的图纸做出来的，这里我不是很懂，你帮我看看。”
  虽然声音有些激动，也不忘整理一下自己的袖口，这才把边上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推到了柳安安面前。
  像是一把木头椅子安了两个马车轮子，只是看起来更灵巧一些。
  “这个我……”
  柳安安正想开口，脑海里传出系统有些兴奋过度的尖叫:
  “发财了，宿主你发财了，这是轮椅啊，那些没腿的，瘫痪的有福了。”
  柳安安听着它的咋咋呼呼，自言自语道:“这就是轮椅？”
  边上的小渡听着她的嘀咕，一下子跳了起来:“对对，就应该叫这个名字，可不是嘛，有轮子的椅子，就叫轮椅了。”
  正摸着轮子的柳安安被吓了一跳，手上一个不注意，刚有了名字的轮椅被意外分了尸。
  “呃……这东西好像不怎么结实。”柳安安拿着一个轮子，有些尴尬的开口。
  “……没事一会儿我在研究下，让它结实点。”
  小渡顿了一下，摸了摸后脑勺才慢吞吞的开口。
  明明他实验了无数次，很结实的啊，看来还有哪里没到位，还得在换密度高点的木头。
  柳安安把手里的轮子放下:“小渡啊，我今天是来请教你一些问题的，你做了这么久皇帝有经验，你帮我分析一下。”
  “啊？我的经验？小时候斗蛐蛐儿，大了画美人，后来又迷上了木工，这些经验我倒是不少，就是这个做皇帝，你有些为难我。”
  少年眼神清澈，一点不像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生活过多年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一张不懂世事的白纸。
  也不知道北疆那群辅政大臣干什么吃的，哪怕当初教了那么一点有用的东西，也不至于现在能聊天的人也没有。
  “没事，我就那么一说，你就那么一听，姑且当闲聊吧！”
  柳安安也是病急乱投医，急于找个人说说话。
  小渡抱着一堆木头，放在一边，无奈的点点头。
  看得出来，他不怎么想回忆当初做皇帝的日子，可柳安安已经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已经自顾自的开始了。
  “小渡啊，你看北疆就这么大一点，要操心的事都这么多。
  如果我把风国拿下来了，是不是每天更忙了。
  不过熊姐姐说这是能者多劳，你说当初你怎么就不争气一点呢！
  唉，想到就忧伤。”
  小渡不想说话，小渡只想静静。
  柳安安并没有等他的回答，而是继续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