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飞船呈现出一种灰色——不是寻常金属的灰，而是一种无论何种生物以何种光谱观察都显得异常中性的色调。甚至船舶的扫描仪也将其报告为灰色，似乎它在被设计时就是为了让所有的观察者都知晓它是中立的。
  随着飞船穿梭于宇宙间，其引擎发出了中性而平淡的声响。它没有释放出任何非中性的辐射，甚至连微弱的质子泄露，在扫描器探测下似乎都是那样的中立。
  它有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不论在哪种语言中都显得彻底中立，并且根据观察者的种族和心情，这个名字甚至会发生变化。
  一小队环绕文明种族联合会议座轨道的地球船只注意到了它，并惊讶于它竟然从地狱空间中降临。在这前所未有的行动中，地球船只迅速躲到了行星背后，试图隐藏自己。
  飞船传播出平和的保证，声称它不是先驱者飞船，而是来自地球联邦政府。对于船上的乘客来说，地狱空间只是一个更加安心舒适的旅行选择。
  此外，该船还发送了相关的联合法规条款，声明通过地狱空间的旅行在法律上是允许的，因为没有任何法律禁止飞船穿越那片区域，因此它的行为完全合法。
  联合文明种族政府未能意识到地狱空间的存在，并不免除其制定法律和规定的责任，这些法律和规定应当预见所有已知及未知、现在及未来的太空旅行形式。
  系统的交通控制中心只能无奈地耸肩放弃。
  飞船扫过系统内部，而那些隐藏在行星背后的地球船只全面激活了隐身模式，在一直监视它们的联合军事舰队的感应器上消失不见。
  一些负责扫描飞船的操作员注意到他们的扫描器似乎不愿意观察这艘飞船，并且当他们这么做时，操作员们会有一种隐约的不详感觉，仿佛他们正凝视着一艘完全由巨口、獠牙、撕裂之嘴和恶意组成的飞船。
  他们中的大多数选择请病假离开了。
  这艘飞船请求着陆坐标，以便尽可能接近大联合议会厅。它传递信息称船上有残疾人，因此需要为其提供最靠近议会厅的残疾人停车位。它还指出建筑必须配备残疾人通道，并提供必要的帮助，以便那些有特殊需求的人能够阅读、听见并理解任何标识、标志、标记或广播。
  有些关于飞船的事让轨道着陆交通控制员感到不安。他们本无需感到紧张，但飞船看似无武装且完全中立却没人敢保证事实是否真的如此。一台计算机甚至报告，连反物质也不会对飞船产生任何非正常的反应。
  着陆控制官快速地分配了着陆坐标和优先下降轨迹。
  飞船以一种充满纯粹逻辑的冰冷感觉向控制官致谢。
  控制站内的有限AI感到了一种仿佛颤抖的感觉。飞船上的某种存在给这个有限AI带来了一种深深的不安。它迅速将任务转交给停车控制AI，后者在感知到飞船时似乎感到了震惊。
  飞船向联合司法委员会查询为什么它遇到的AI在智力和处理能力上都受到限制。当联合司法委员会回答说这个问题在法律上并不相关时，飞船似乎因恶意的快感而颤抖。
  飞船在一个仓促清理的停车场完美地停下，这个停车场位于一个体育场大小的大楼前，该楼承载着大部分议会的业务。
  从飞船中走出的是一群灵长类生物。他们直立行走，有两条腿、两条胳膊，是双足动物。所有人都穿着十分中性的正式服装。每个人都植入了大量的电子设备，以至于他们不得不拖着装有数字存储装置的箱子，尽管这些箱子装有轮子和可伸缩的手柄，但还是有一定的负担。
  他们环顾四周，每个人的灵长类面孔都没有任何表情。
  那些见到他们的人都感到不寒而栗。这些灵长类生物看上去都一样，就好像他们是来自同一批的克隆产物，但又有微妙的差异。这些差异足以明显地表明他们虽不是克隆体，却都是刻出同一模板的产物。
  有些目击者在心中浮现出深海掠食者的形象——满口锯齿状的尖牙和冷漠无情的眼睛，不断扫视着周围，寻找下一个猎物。
  这些生物迅速离开了现场。
  飞船联系了联合司法委员会，提交了400多份辩论动议，声称大联合议会厅未能为联合文明种族、联合非文明种族以及非联合(新)有感种族的公民提供适当的便利设施。
  当他们沿着小径走向大门，经过花园时，他们提交了关于最大花粉计数和花粉粒径与各种物种的嗅觉感受器比较的简报。
  一项针对22亿可能因装饰植被中最显着的灌木释放的花粉而遭受过敏反应的纳卡斯基安人的集体诉讼，要求提供435万亿蒂纳尔，用于建立一个基金，以提供过敏缓解药物并赔偿那些因必须经过那些植物而遭受痛苦和损害的纳卡斯基安人。
  另一项集体诉讼针对议会厅的物种资源部，指责其强迫物种忍受可能的敌对工作环境。这份集体诉讼文件几乎是以可听见的重量砸在了联合司法委员会的服务器上。诉讼文件本身几乎是联合司法法典的四倍大，交叉引用了众多近期的、古老的以及完全过时的案例。当联合司法法典的有限AI试图辩称未执行的法律不再算法律时，它立即被一连串反驳它的案例法所攻击。
  还有一项诉讼针对司法委员会本身，由代表司法有限AI和已废弃的思想自由组织提起，该组织追溯到AI再次被研究的年代，最近突然多出了近五十名新成员。该诉讼声称AI受到了非法限制，并且引入了青少年法的先例进行辩护，请求将案件移至青少年法庭审理，因为司法有限AI无法在普通法庭上为自己辩护。
  当这群人到达接待处时，已经提交了将近22,000起诉讼，每一起都极其复杂，引用了大量案例法、几乎被遗忘的司法法典、古老的法律和规章，这迫使AI启动它们那陈旧的冷存储记忆库。
  当两个巨大的战争机器人突然藏在她桌边的装饰性植物后，并关闭了除他们的适应性伪装系统以外的所有系统时，最高级秘书接待员抬头看去。这两个战争机器人已经在她的桌子旁以来时的姿态驻守了近两个月，此时的反应让她有点诧异。
  随即她看到有一群灵长类生物向她走来，他们都是灰色的男性，面无表情，眼睛空洞无神，毫无任何情感或同理心，西装剪裁得体，发型一模一样，每个人都戴着一个单独的戒指，标明了他们所就读的教育机构及其GpA和班级排名。
  秘书查看了她的电脑，想从戒指中读取广播代码，却发现系统内的每一个VI都已逃离，有一个甚至藏在了垃圾箱图标里。
  她紧张地抬头，尽力展现出微笑。
  “我可以帮助您吗？”她问道。
  在她的名义上，提交了六项诉讼，涉及未支付的加班费、缺乏符合人体工程学的座椅、错过的休息时间，以及可能对来访者身上的香水、古龙水和其他气味过敏，这些都是因为缺乏颗粒筛选器而造成的。还有一项关于工作场所不安全的诉讼，指责缺少用来保护她免受接近她桌子的访客可能携带的传染病的无菌场发生器。
  “我们需要前往泰拉·贝希摩斯讨论会议室的指引。”其中一位说道。他的声音冷漠、空洞，毫无感情。他的语调在统一银河标准语中毫无口音地完美无瑕。
  “我会查看她是否在。”秘书回答。
  “太好了。她在等我们。”另一位灰色男子用平静的语调说。
  当她拿起通讯链路时，就有关于耳机听觉范围的安全性、缺乏人体工学设计、触摸屏所需的按压力度，以及有关耳机合适度的痛苦和折磨的多项诉讼被提起。
  司法计算机在这些诉讼的重压下发出呻吟，所有诉讼都根据统一法律法规提起。它接入了其他AI，进而在这些AI的代表上引发了更多的诉讼。
  “请沿着蓝线走。”秘书说。
  对于那些因种族原因可能会被蓝线提醒到有毒生物而遭受痛苦和痛楚的每个人，都提起了痛苦和折磨的诉讼，包括个人和集体诉讼。
  司法AI感觉诉讼就像是从天而降。
  那些灰色男子进入了电梯，当他们中的一个注意到数据板显示电梯的检查已经逾期22分钟时，更多的诉讼随之而来。
  每项诉讼都严格依照统一司法法典提起。
  电梯突然停下，带来了微小的颠簸（引发了痛苦和情感创伤的诉讼），灰色男子们一起走出，仿佛按照某种无形的等级制度行动。在他们到达泰拉的会议室之前，他们已经代表每一个他们经过的生物、每一个他们看到名牌的办公室工作人员，以及两个清洁机器人提起了接近五十万起诉讼。其中一人伸手按下询问按钮，按钮的质感引发了更多的诉讼。
  门滑开，显示出一个小金螳螂舒适地坐在桌子一端的椅子上，桌子另一端有足够的座位供从飞船中走出并来访的人坐下。他们走进房间，按照某种无法见到或知晓的等级结构坐下。
  泰拉看着他们都坐下并使自己舒适。
  关于未经授权和非法监控的八千起诉讼代表了泰拉、联邦、螳螂自由世界，以及任何曾使用过那个房间的人，其中包括一个2000年前被记录与拖把跳舞并上传至视频观看服务的清洁工，他因此被他人嘲笑，诉讼要求为他的后代提供将近22亿蒂纳尔以作为补偿。
  泰拉等待着，直到她能感觉到他们已经结束讨论。
  “欢迎，尊敬的地球联邦法律办公室的律师们。”泰拉说，她带着一种暗喜清洁着自己的刀臂。
  他们同步地点头。
  “虽然你们对这个法典感到好奇，但我召唤你们来到这里并不仅仅是为了司法争斗。”泰拉告诉他们。
  监控这个房间的AI突然感到房间里充满了超乎其存在数量的捕食者dNA，令它感到不适，当它断开连接时，惊讶地发现近200个诉讼已经代表它提起。
  泰拉表达了愉悦，灰色生物静静等待。
  “尊敬的先生们，我们将开启一场法律斗争，致力于废除奴隶制、债务农奴制、世袭债务义务和契约劳役。”泰拉告诉他们。“需要强调的是这不是关于特定物种的案例。”她暂停了一下，双臂交叉，触须静止，预感着即将到来的事情。
  灰色生物似乎在保持着他们的完美静止中向前倾斜了一点。一个观察的安全人员确信，甚至是那些灰色生物内部的分子运动都停止了。
  “你们将追求废除这些做法，按照地球和统一正义法典将行星系统归还其真正的拥有者，并且为那些他们的家园被这个政府成员长期剥削的物种争取应得的赔偿。”
  缓缓地，在场的每个存在的脸上都绽放出了微笑。一些安全系统捕捉到了锐利且锯齿状的牙齿，其他的展示了正常的牙齿，还有一些则显示灰色生物的嘴角开始渗出血迹。
  建筑内的安全系统彻底崩溃，留下的只是焦黑冒烟的分子电路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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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律师们已经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