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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0章 争夺公论(三十六)

  张家又一次处在漩涡中心,而这一次来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凶险。还没到傍晚,通政司已经被各种题本淹了。因为如今沈禄已经致仕,在通政使田景贤漠视下,这些题本畅通无阻的都被送到了内阁。

  大伙都不是傻子,虽然账本上只有四家,可是建昌侯有那么大的胆子,一个人带着三个小勋贵做这种事?一定还有寿宁侯甚至定国公徐光祚。毕竟这四家股份加起来只有五成,还有载有另外五成股份的账本或是被人捡走了或是还藏在某处。

  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对手,看不到的对手才是最可怕的。正盘算过两日如何把药市,皮市,瓷市度假村弄到手的二张被这意外之喜打蒙了,直到如今都以为是被安远侯家的那个贱人牵连。隆庆长公主的嫡女?谁啊?有娘生没娘养的,也敢给爷添堵?

  “你外甥刚刚没了。”昌国太夫人金氏一边感同身受的嚎两嗓子,一边咒骂“这种时候给我家添堵,她们安的是什么心?”

  自家知道自家事,不同于别家出了事总要问一句“会不会弄错了?”金氏一听到消息,就是咒骂被人牵连,她打心底里就晓得,只要人家指名道姓讲这坏事和她家沾边,就一定错不了。

  张延龄郁闷的不吭声,他也一肚子气。因为怕焦兰胳膊肘往外拐,当初三不牙行股东账册里,写的就是他的名字,还有花押,辩无可辩。此刻他若是把焦兰推出来,一来于事无补,二来对方就要生了。焦兰死不死无所谓,可对方肚子里的孩子绝不能有事。

  “母亲放心。”张鹤龄总算年长一些“这件事俺和二弟想法子。如今皇三子薨了,想必姐姐也在伤心,母亲该进宫宽慰一二才是。”

  张延龄一听,大概懂了兄长的意思,赶忙附和“对对,姐姐和母亲最亲了。”

  按理讲,张氏如今贵为皇后,哪怕是父母兄弟为也该以人臣之礼相称。可张家在皇后的纵容,弘治帝的默许下,依旧我行我素,最多就是公开场合做做样子。没法子,谁让弘治帝就这一门上不得台面的穷亲戚。

  金氏却没听懂二张的意思,顿时恼火“你们两个没良心的,看着我碍眼。有家不让回,把我送去人家眼前碍眼。看着老娘受人白眼,遭人嫌弃。”

  太久的得意,让金氏已经忘了她家的富贵来自哪里。以至于对年初入宫受到弘治帝斥责念念不忘,这将近一年,再没进过宫。

  “母亲。”张鹤龄耐着性子道“这事闹腾的不小,儿子们在外面做啥,还得要靠母亲给姐姐通通消息。”

  金氏一听,倒是没有刚刚那么气了“这么严重?”

  她本来以为以二张的本事就能平息事情,如今想来,错了。

  “那倒不是,不过是预防万一。”张鹤龄却又怕金氏担心,往回收了收。

  “好吧。”金氏叹口气,扭头对张延龄道“二郎回去可要好好管束你媳妇,我都晓得,这事原本就是她撺掇你的。”

  张延龄尴尬的应了一声,却道“母亲只管放心,等她生下孩子,儿子就把她罚去抄经。”他突然记起了元配孙妙瑾。可话一出口,也不能收回,只能不吭声了。

  待兄弟二人从金氏的院子里退出来,回到书房,立刻赶走了旁人“这事一定是徐光祚那个王八做的。看俺们不管他,这是打算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瞎了一只眼的张鹤龄冷笑“万一不是呢?”

  张延龄一愣“那些账册俺刚刚瞅了,都对得上……”

  “俺也瞅了。”张鹤龄有些无语“俺的意思是,这些账册,就非得是徐光祚那王八的?万一是那几家没暴露的呢?还有你忘了去年冬至的时候银库被抢?当时可是讲账册没了。”

  “讲不通啊。”张延龄摇摇头“大郎你想,这事去年俺们谁不是一身骚?今年好不容易风平浪静了,如今为了区区五千两银子倒腾起来,图啥?俺们几个里边谁一年弄不来五千两银子?俺们去年银库可是丢了几十万两银子。他们就算糟蹋完了,可嘴都养叼了,还会瞅上这五千两?亦或者冒着杀头危险,就为了让俺们互相斗?还有,冬至时,那些账册俺们当时真的没谁在意,究竟是丢了还是被谁藏起来,讲不准。”

  张鹤龄不置可否“你打算咋办?”

  “如今这事不管是谁策划的,总少不了要去向徐光祚这个王八求证。”张延龄面露狠色,做了个下劈动作“谁都靠不住,俺们自个来。”

  “太明显了。”张鹤龄有些犹豫。

  “姓徐的死了,就是死无对证。到时候只要柳家咬定那些账册是假的,就一切无恙。”张延龄低声道。

  “喊上成国公,保国公,平江伯三家。”张鹤龄想了想。

  “对,谁都别想捡便宜,要脏手大伙一起,俺再把衍圣公和永康侯他们两家也喊上。”张延龄立刻赞同。

  “不是文弱书生就是寡妇。”张鹤龄却摆摆手“反而碍事。”

  “行。”张延龄没有一点不满,立刻应了一声“其实都怪郑直这崽子怂货一个,若不然早就收拾了那个王八,哪有这事。”

  “算了。”张鹤龄摆摆手“如今此人得姐夫看重,俺们毕竟是亲戚,总要给妹妹,妹夫点体面。”

  “若不是看在亲戚份上,药市那些哪还有他的份?”张延龄嘲讽一句“那小子的军功八成就是捞尸体捞出来的。”

  “二位侯爷,不好了。”管家在外边喊了起来。

  “进来。”张鹤龄皱皱眉头。

  片刻后,管家走了进来,行礼“二位侯爷,外边来了一群乱民嚷嚷着要俺们赔银子。”

  “娘的,俺们啥时候欠他们银子了?谁在放屁?”张延龄破口大骂,借以抒发心中郁闷。

  “都是报纸上讲的。”管家讲完奉上一张纸。

  “郑十七?”张延龄恼火的夺了过去,就要撕。

  “等等。”张鹤龄伸手拿了过来,瞅瞅名号“这不是郑家的,三友斋是文官那边的,前一阵还骂郑十七来着。”

  “卖报嘞,卖报嘞!三不牙行股东现身……”

  “卖报嘞,卖报嘞!天理昭昭,天理昭昭……”

  街上的报童穿街走巷,却依旧乐此不疲,没法子,今个儿的报纸销量好。拿出去叫卖,没一会就被人疯抢一空。

  “斋长,俺们要不也刊登一下吧?”站在道报斋门口抽烟的一个书手向旁边同样抽烟的郑墨提议。

  “此举无异于拾人牙慧。”郑墨不动声色的弹弹烟灰。果然还是十七叔有远见,那些大头巾骂吧,骂的越厉害,这银子赚得越多。

  正看热闹,突然发现远处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拿着棍棒气势汹汹的冒了过来。郑墨虽然不怕,却还是喊上报斋的书手撤回屋内,反锁上门。

  街上眼尖的立刻四散奔逃,转眼间热闹的棋盘街前冷清了不少。不过各家窗前都挤满了脑袋一探究竟。

  “三友斋,是去三友斋。”看着那些喇唬光棍是去隔壁,不少钻进桌子底下的书手松了口气,然后爬起来纷纷把着窗户向外张望。

  “瞧瞧,这就是惹了俺们家的下场。”郑坤站在望凤楼二楼包间窗户旁“在这,俺们就是天。”

  郑彪弹了弹雪茄,瞅着那群喇唬冲进了道报斋隔壁的三友斋,不由暗道可惜。原本他还以为,会是朝中的那位英雄忍不住率先出手,却不想被三友斋逼着张家拔得头筹。不过可以理解,如今天下人都晓得主上要捧着郑十七和内阁斗,也因此,道报斋绝对不会刊登任何内阁喜欢的内容。

  “你瞧,你瞧,这就是抱头鼠窜……”郑坤依旧喋喋不休。

  郑彪有些乏味的回到座位“坤哥找俺啥事,直接讲吧。”原本郑彪还打算找机会和郑坤勾连上,不曾想郑坤反而先找了他。

  “十二叔如今回到郑家,这日子不好过吧?”郑坤走了过来坐下“听人讲又成了试百户了?”

  “锦衣卫的试百户,也不是谁都可以做的。”郑彪不动声色道。

  郑坤被对方不硬不软的钉子弄得有些不满“这对旁人不容易,可是对俺们张家……”

  “有事说事。”郑彪掏掏耳朵“没事俺就走了。”

  不同于郑直习惯了先装孙子后做爷;郑彪从来就是看人下菜碟。对于郑坤这种有奶就是娘的,郑彪就算与其合伙,也要先让对方懂谁是爷。

  郑坤郁闷道“俺能有啥事……哎哎哎……别走啊……”赶忙起身拉住了要出去的郑彪“是这样。”将对方推回了座位“俺讲的亲事,肯定成了,就是过一阵,人家要俺提亲,这京师里谁都晓得俺是郑家人,总要有人出面的。”

  郑彪似笑非笑的看着郑坤“听人讲俺那兄长也是读书人啊,咋侄子嘴里就没一句实话呢?咋滴?继续两头骗?你真当俺们是傻子吗?还提亲?若不是你打着俺们郑家的旗号,这京师谁理你?莫提张家,就是金家晓得你是谁啊?”

  郑坤脸色难看,愤愤不平道“是啊,你们真定郑家既然这么厉害,咋让人都快把家里女人逼死了?”

  郑彪一听,起身就走。时移世易,他当时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郑坤却又把对方拦住“好说好说,十二叔,俺不是气糊涂了……”

  “你还气?”郑彪看对方依旧冥顽不灵,索性挑破“你有啥资格气?是不是郑十七不准你打着俺家旗号招摇撞骗传到金家耳朵里了?还是被你的偷金家闺女晓得了,人家不干了?”

  郑坤语塞,神情闪烁。

  郑彪看着郑坤“侄子,莫以为天下就你精。不想想,京师可是荟聚天下英才之地,俺家既然能在这站住脚,能被你唬住?只是看在亲戚的面上彼此留着脸面,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俺家可是每日早在皇爷面前开口的,你算个啥?”

  郑坤被郑彪讲的脸色不停变幻,始终不发一言。

  郑彪看郑坤依旧不上道,直接推开对方要走。郑坤赶忙再次拉住郑彪,终于开口“十二叔好说,有话好说,侄子不是啥都不懂嘛。有好处,有好处,俺有好处。”

  正说着,包间门被推开,进来一位富态的中年人“郑管事,来晚了,来晚了。”

  郑坤一看,赶忙道“李东主,你咋来了,不是讲了,改日吗?”

  “瞧郑管事讲的。”富态的中年人一边向郑彪行礼,一边道“望凤楼的席面这么贵,再者郑管事不是来了吗?有啥事今个儿谈不就得了。”

  “俺都讲了,下次。”郑坤尴尬的将那中年人往外拽“俺有事,你先出去……”

  郑彪哭笑不得,他还奇怪,郑坤咋这么大方,请他在望凤楼吃饭,原来这顿席面是郑坤讹的。只是郑坤不地道,还打算一鱼二吃,还想着多讹一次,却不想这李东主也是光棍,得了消息直接闯进来了。

  无视了在窗边推搡的郑坤二人,郑彪直接往外走。他已经晓得了郑坤的打算,接下来就开始熬鹰了。

  郑墨瞅着对面望凤楼二楼和三楼窗口的影影幢幢,不由产生了将楼上阁楼清理出来,搬去那里办公的想法。正胡思乱想,隔壁传来了新一轮的打砸咒骂声。

  “斋长,这要不要见报?”一个书手凑了过来。

  “先写篇稿子。”郑墨如今已经养成了有备无患的习惯。这桌子啥的虽然不值几个钱,可毕竟也要他出一半。

  “兵马司来了!”让郑墨有些意外的是,往日动作缓慢的中兵马司这次来的很快。刚刚气势汹汹闹事的人立刻四散而逃,奈何周围早就有看热闹不怕死的在三友斋外围了个水泄不通。片刻后,就有五六个光棍被抓了。

  “开门。”郑墨整整长衫,开口。堵着门的小厮立刻打开门,他当先走了出去。

  如今隐隐与‘道报斋’分庭抗礼的‘三友斋’已经面目全非。招牌掉在地上,透过虚掩的半扇被砸烂的大门向里边看去,同样面目全非。桌椅板凳被砸的稀烂,几个三友斋的书手正在地上叫唤。

  “闪开闪开!”此刻中兵马司的步卒跑过来维持秩序,站在郑墨跟前的似乎是个管队。

  郑墨好奇追问“军爷,这报斋斋长死了没?”

  “谁晓得。”那军卒看郑墨一身书生打扮“你问这做啥?找差事?”

  “哪啊。”郑墨直接道“俺还等着吃席呢。”

  引来周围人哄笑,郑墨则转身走了。

  “这谁啊?”军卒瞅着对方往隔壁书斋走去,扭头问旁边卖炊饼的老头。

  “那是道报斋的斋长。”老头赶忙讨好的介绍。

  “嘿。”军卒咒骂一句“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郑墨穿过书坊,纸坊,来到小屋外,打开门,果然,方宁正心有余悸的坐在里边。看到对方,郑墨没忍住笑了起来“吓了俺一跳,以为你死了。”

  “大吉大利,大吉大利。”方宁心有余悸问“他们还砸呢?”

  “哪啊。”郑墨坐下来,扔给对方一根烟,自个也拿出一根“中兵马司的官兵来了,跑了一些,抓了一些。”

  正给他点烟的方宁一听,松了口气,坐到了郑墨对面“东翁,果然这银子不好挣。”

  “咋怂了?”郑墨吸口烟“你扬名立万的机会来了。”

  方宁不懂。

  “如今这么一闹,所有人都晓得‘三友斋’是和那些鼓捣三不牙行的人对着干的。这是啥?这就是声望。”郑墨经营道报斋虽然才几个月,可是已经有了一些新闻人的敏锐“那些想要骂三不牙行的人一定捧着你。要晓得,去年因为三不牙行倒账,破家的何止千万人。他们不敢骂,你敢,你说他们捧不捧着你?”

  方宁苦笑“那东翁得给俺雇几个镖师,否则俺怕有命写,没命发。”

  郑墨大笑。

  说归说,闹归闹,方宁还是应承下来。毕竟富贵险中求,当初郑墨问他的时候,已经讲了这种可能,是他准备不足。

  从小屋出来,方宁急匆匆来到报斋后院,立刻看到了最近巴结他的一个叫夏儒的书手“老夏,咋样?”

  “斋长。”夏儒肿着半边脸,两眼红肿,衣衫凌乱还缺了一个袖子“这牙都打掉了好几颗。”

  “俺晓得了。”方宁点点头“今个儿放工,先回去歇着。”

  “斋长。”夏儒却拦住要走的方宁“俺想好了,这事太凶险了,俺……”

  “斋长。”正在这时,前院跑进来一个书手“快去吧,江浙会馆的苏会首来了,要在咱家登一年的推名。”

  “行。”方宁不动声色道“你先请人家去俺……找个干净地方歇歇,俺马上就去。”

  那个书手瞅了眼夏儒,应承一声,转身走了。

  “老夏,你刚刚要讲啥?”方宁笑着拿出一根烟。

  夏儒熟练的拿出火镰,赶忙为方宁点上“俺讲,这事太凶险了,俺要把这事写出来,让全京师的人都晓得那些光棍的恶行。”

  “去吧。”方宁吸了一口烟,转身向前院走去。

  夏儒松了口气,赶忙拿出一根烟点上。刚刚真的凶险啊。幸亏他有急智,再加上方宁拉不下脸,否则就亏大了。谁不晓得,那些江浙豪商手里有银子。而江浙会馆这类同乡馆社就相当于行会。这三友斋看来垮不了,那么他就要和姓郑的斗到底。

  想到这夏儒捂着脸又龇牙咧嘴的吸溜哈喇起来。这身衣衫是他目下最好的,如今也不成了,得找叶氏要银子买身新的。也不晓得那个贱人是不是伺候人不得用被卖了,连续几个月也不给家里送银子了。

  因为十七嫂管家有方,自上次他从叶氏那里要了些银子后,就再没有和对方联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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