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欣荣(60)

  朦胧间,耳边总听见有人在呢喃着什么,期盼又痛苦,欣荣有时会被复杂的情绪感染,有时又会在疼痛和焦躁的双重压力下觉得有些烦,那一瞬她听到了一道悠远飘渺的女声,熟悉又陌生,似乎在叮嘱什么...
  她凝神静听,却听不太清,只不知过了多久,有一瞬间却突然觉得似乎失去了感官一般,感觉不到疼痛了。
  欣荣似有所觉,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察觉到身体的状况,一时有些怔愣。
  她好像提前好了,也恢复了精力,半点不适也不存在,似乎只是睡了一场,而不是久病不愈。
  一切都比她昏睡前还要好,只除了腕间突然多出来的红绳。
  她只听说汉人小孩儿幼时腕间就会系上这样的红绳,满人不信这个,她幼时自然不曾佩戴,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却突然戴上了这个。
  她抬眼环顾一周,才迟钝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回到了御书房,而不是慈宁宫,她迷迷糊糊间总感觉到有人耐心地陪在身边,可如今醒来,却难得只有她一人。
  欣荣只着鞋袜下了床榻缓步向外走去,便看到了桌案前端坐的男人,只是他似乎是累极了。
  欣荣小心地靠近,才发现他单手撑着额头小憩,面前密密麻麻堆满了积压的奏折,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来得及处置,更不知道何时能处理完。
  欣荣静静地站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多出来的红绳,细绸带的凉滑触感让她有些怔忪。
  汉人观念里,红绳盼平安,盼康健。
  他依旧睡不安稳,很快睁开眼,视线相触间他眼眸深处的情绪也逐渐明晰,她已经能看清他的内心了。
  “怎么不穿鞋?”
  御书房的地板光洁如玉,洁白的裙袜半点灰尘也不曾沾染,可他却坚持,欣荣只能听话任由他抱着,走回床榻上。
  他熟练给自己整理床铺,半点架子也无。
  “这次只睡了两日,醒来的时候有没有哪里不适?”
  欣荣摇头:“我已经全都好了。”
  他好似都不意外自己会醒来,只在惊讶之后很快接受了这件事。
  “您都不会惊讶吗?”
  乾隆摸了摸她的额头,感受到了久违的温热,渐渐放下心来,“或许是菩萨保佑。”
  他之前还信誓旦旦说不信神佛,如今却习惯性把信仰挂在嘴边了。
  等他的手从额头撤走,欣荣轻抿唇瓣,“欣荣昨晚真的梦见菩萨了。”
  让人去传太医和告知太后,乾隆也不忘应和着她。
  “菩萨跟欣荣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菩萨说...”
  欣荣转开视线,有些别扭,“菩萨说欣荣这么年轻就死掉实在可惜,便将欣荣从奈何桥上送回来了。”
  那便再好不过了。
  万幸还有菩萨怜惜。
  乾隆让人把煮好的药粥端上来,以及亲力亲为服侍她喝粥,看她神思有一些怔忪,担心她思虑太过,开口转移她的愁绪。
  便顺着她的话问:“可还记得奈何桥长什么样?”
  “记不清了...”
  这怎么会记得...
  欣荣回过神,在他细致地照料下小口小口地用完了一整碗药粥,视线始终追随着他,终于在他转身时忍不住小声嘀咕。
  “皇上,欣荣都听见了...”
  那日在倦勤斋再次昏睡的时候,她听见了耳边的呢喃。
  欣荣攥着他的袖子,“欣荣赢了对不对。”
  回应她的依旧是是一片沉默
  她本以为这次还是会得到口是心非的回答,却突然听见他轻声叹息,语气是温和的。
  “好姑娘,”
  乾隆怔愣许久,对上她秋水般眼眸中浓浓的执着,终于有所动作,并没有否认。
  “朕的心一如既往。”
  两人坐得近,欣荣闻言靠近了几分,鼻尖檀香混合着龙涎香的味道让人不自觉失神,欣荣细细听他的心跳声,是有力沉稳的,却又是急促的。
  急速跳动的心脏彰显着主人不平静的心绪。
  可她自己的好像也有些加快。
  为什么?
  他抬手间,腕间也显出殷红的细绳,显然和她腕间的是一对。
  欣荣视线给那红绳烫了一瞬,仓促撤回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那您岂不是一开始就输了。”
  他先认了输。
  却说他的心一如既往。
  “是...”
  “欣荣一开始便赢了。”
  乾隆并没有否认。
  她已然确定了事实。
  即使自己矢口否认,也无济于事。
  从他处心积虑想让她留下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输了,只是如今才不得不承认,在他即将失去的时候,已经记不清什么自尊和骄傲,只记得不该让她留有遗憾。
  即便她执着的初衷,并非他所期望的那般。
  终于听到他亲口认输,欣荣有些自得,眉梢微漾。
  她就知道自己不会是输家。
  他们之间是他先开口挽留的,从那一刻起他便落了下风。
  “欣荣赢了,那赌注呢。”
  她不意外自己会赢,只意外这胜利来得比预估地晚上许多。
  好在还是等到了。
  她眼眸晶亮如繁星,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乾隆专注地凝视着,“欣荣想要什么呢?”
  “欣荣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他如今坦诚地让他觉得有些陌生,欣荣突然好奇他赌注的底线究竟在何处。
  “想要离开也可以?”
  如果她的愿望是离开呢?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无疑有这个能力让她无法离开。
  他当初只是对她感兴趣之时便想方设法留下她,如今坦白地承认爱她,必然不会允许离别。
  他这次又要用什么借口让她留下?
  欣荣注视着他,正好奇之际,却见他眉头紧皱,沉默了片刻,最终的答案出乎意料。
  乾隆只看着她,“只要欣荣想,便可以。”
  语气平淡从容,似乎早便做好了决定,不容更改和后悔,可背过身去的双手却不可自控地紧握成拳。
  他许她一辈子喜乐无忧,若是离开能让她开怀,那他也无法阻止。
  欣荣有些怔忪。
  他的眼神如秋水寒星,此刻注视着她,苍茫却又无边的寂寥,却始终没有再次开口否认他的选择。
  他真的会选择让她离开吗?
  他给出了让她意外的回答,而且这答案似乎并不能让她愉悦。
  期盼已久的胜利并不足以掩盖此刻的复杂和莫名的不愉,欣荣与他对视半晌,随后很快转开视线。
  语气平平:“我想出宫。”
  ......
  左都御史府
  王夫人刚刚进京回府上落脚,连稍作休整的时间也不想耽误,即刻便想进宫,却在临出门的时候听说她家的好闺女已经一夜之间病好了,如今已经准备回府了。
  夫妻俩大喜过望,可随即回过神来,观保不免担忧。
  他昨日进宫看望的时候她还在昏睡着,无知无觉,太医都说束手无策,可如今一夜之间她却病好了。
  实在匪夷所思。
  只盼着皇上别怀疑。
  只是在门口相迎时不曾在宫里嬷嬷的面前表现出来,等一家人回府,房门紧闭,观保转过身来,仔细端详她红润的面色,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当即一拍桌子。
  “你实话实说,是不是又装病骗人了?”
  只是也疑惑,她究竟如何瞒过了那么多太医
  欣荣避开对视。
  她是骗了人,却没装病,是真的不舒服。
  “阿玛怎么能这么想我。”
  她的心虚逃不过自己的眼睛,可对上她的委屈,观保有气无处发,只能兀自生着闷气。
  毕竟这事儿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从小到大他自己便上过无数次当。
  只是戏弄他也就罢了,居然敢戏弄皇上,
  这小祖宗到底知不知道那是欺君。
  欣荣避开他,躲到了王夫人身边,可怜兮兮:“额娘,您都不知道欣荣这些日子有多难过,阿玛却还这样怀疑我...”
  王夫人仔细端详她的面容,的确没发现什么重病之后的痕迹,实在很难违心替她说好话。
  依旧娇媚动人,光彩动人,甚至比她离开之时还圆润了两分。
  这变化只在一夜之间。
  而且。
  这坏丫头心虚的时候就会装可怜。
  她或许不舒服,却不会是太医说的那般无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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