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常情况下，县委书记的秘书要求有讲究。
  一般来说，第一顺位的人选，是由县委办主任推荐，这是最正统的惯例。
  少数情况下，县委书记也会用自己的朋友或者认识的熟人推荐过来的人。
  但从工作的角度出发，章益生的话语权很重。
  在刚才的饭局上，陈君带着儿子陈江涛拼命敬酒，并在结束的时候拉着章益生好一顿推荐，就是因为他知道这个规矩。
  面对陈君的示好，章益生还是蛮受用的。
  他是外地人，参加工作以来基本上都是在县委办度过的，靠着自己的努力，熬了15年，一路从县委办副主任熬到政研室主任。
  等到秦卫国来了以后，考虑材料把关的需要，把他提拔成了县委办主任。
  因为没有主政一方的经验，秦卫国老是说他没有霸气，工作魄力不足。
  但魄力这个东西，确实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养成的，再加上章益生性格好，比较斯文。
  所以在工作当中，尝试了几番后，章益生会不自觉当好好先生，有时候拉不下脸来发脾气。
  久而久之，县里有些老资格的局长和乡镇党委书记摸透了他的性格，对他只是表面客气。
  有些工作，他亲自调度都觉得倍感吃力。
  可今晚，难得上临县实权局的局长陈君对自己如此恭敬，章益生非常受用，难得找到了党领导的感觉。
  所以在面对陈君的强烈推荐之后，他顺势答应了下来，只不过性格上的谨慎，还是让他留了几分余地：
  “陈局，这个我肯定会尽力推荐，但你也知道，领导很有主见，最终拍板决定权在他手上，结果如何，我也不敢保证。”
  可陈君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好好好，兄弟，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以后有什么事随便跟我说，只要能办到，我责无旁贷。”
  他把轿车车门拉开，手还扶在门框上，客气的把章益生送上车。
  对方离开的时候，他们父子二人双手依依不舍的挥舞，不知道的还以为车里的是市里哪个大领导。
  等章益生走后，陈君看了一眼自己咧着嘴笑的儿子，反手抽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挨了这一下，陈江涛有点懵。
  “要不是你选拔考试的时候不用功，早他妈提拔副科了，还用得着我这么低三下四的去求他，哼！”
  想到这里，陈君气不打一处来，他自诩也算上临一号人物，八面玲珑，可生出来陈江涛这样一个二世祖，他也很无奈。
  但再怎么样，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咬着牙也要扶起来。
  又被骂了，陈江涛还能说什么？
  只能嘟嘟囔囔的应了句：“章主任是县委办主任，您对他尊重一点不是正常吗？”
  “你懂什么？他算什么主任，我这么巴结他，那还不是为了你，他不就是秦卫国养的一条狗而已，我当乡镇书记的时候，他才刚参加工作，算个屁！”
  陈君嘴里喷着酒气，左右就两父子在一起，说话间也放肆了许多。
  这一点猖狂的性格，陈江涛倒是遗传了十足。
  听父亲这么说，陈江涛若有所思，没有吭声。
  陈君一抬转头，看见儿子眼珠打转，知子莫若父，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儿子起了什么想法，赶紧提醒他：
  “你父亲丢点脸，拉点面子无所谓，但是如果他真把你弄去了县委办，你到时候一定要做好工作，至少在明面上对他保持尊重，先服务好他，才能服务好书记，这是最基本的，明白吗？”
  “知道了。”
  陈江涛刚好在街上叫来了一辆出租车，见父亲没有上车，她疑惑的问道：“您不上车吗？现在去哪？”
  “还能去哪，我走路散散酒气，待会去领导家里坐一下。”
  陈君眯着眼睛瞅了几眼陈江涛，又是一个暴栗：“怎么头发还有颜色？明天你就去理发店找个好的师傅，给你这头发理理，这么长，一点都不精神，哪个领导会让你当秘书？”
  陈君骂完儿子，摇摇头背着手，晃晃悠悠的走了。
  当秘书是一条升官捷径，是金光大道。
  等自己当了县委书记的秘书，顾成峰以这个乡镇的副科，到时候有的是手段来折腾他！
  陈江涛脑海不由得浮现了一幕，自己跟在秦卫国身后，其他人毕恭毕敬的模样，眼神中闪过一丝憧憬。
  .......
  上临县，周转房。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顾成峰眯着眼睛看了下，陈行乙客厅还亮着灯，应该是还没睡。
  因为来过多次，每次顾成峰来都会散烟，保安很是热情。
  “哟，顾委员，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呢？”
  “有点事耽误了，童师傅，陈书记什么时候上楼的。”
  顾成峰边说话，边紧了紧外套。
  这鬼天气怪冷的。
  “这可巧了，陈书记许是晚上有应酬，就早一会。”
  “没喝醉？”
  “没有！”
  顾成峰放心的点点头，让对方给自己开了楼下的防盗门，轻手轻脚的上了楼。
  这就是跟保安搞好的关系的用处，不然要用传呼联系陈行乙，光是接通就得等一会，麻烦的很。
  一阵门铃响过，陈行乙脱掉了外套，身上穿着一个高领的羊毛衫打开房门，里面一股暖和的气流扑面而来：
  “咦，成峰，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同学在明东给我寄了点岩茶，听说您新买了一套茶具，这不就带上茶叶来试试。”
  “哈哈哈哈，就你鼻子灵，进来吧。”
  陈行乙把脚下的拖鞋踢到顾成峰面前：“大号的，随便穿。”
  顾成峰把手里的茶叶盒放下，看着客厅上桌子铺着的一行草书，细细端详一番：“书记，您的书法越来越有大家气象了，看来最近一定勤练不缀。”
  “少拍马屁，最近都没怎么动笔，不是今天来了兴致，你都看不到上面有字。”
  陈行乙坐定，招呼顾成峰坐下：“最近工作怎么样？”
  “还行，主要是底下的干部都比较支持工作，主动性很强。”
  顾成峰点头，这也是实情。
  陈行乙微笑着说道：“成峰，看来这短短的几个月，你又有收获，所有事情亲力亲为的，那只能叫老黄牛，真正会当领导的，就是要这种轻松劲。”
  “那还不是跟您学的。”
  顾成峰趁机恭维，态度谦逊，陈行乙脸上欣赏的意味更浓了。
  “做乡镇党委委员，这只是第一步，未来你肯定是要走上领导岗位的，工作只是最基础的方面，更重要的，是学会保护自己，那我问你，如果你当县长，书记比较强势，你会怎么做？”
  其实陈行乙的意思，就是想知道，如果顾成峰当了主官后，怎么站在一二把手的角度处理问题。
  恰好上临县，一二把手矛盾日深，即使是挂职干部，陈行乙夹在其中，也不能做到完全超然。
  见顾成峰先是沉默，陈行乙也知道，对一个乡镇副职提这样的问题，可能难度有些大。
  所以，他倒了一壶茶，没有催促，留足了时间给顾成峰思考。
  顾成峰今天过来，就是求援的，他知道，陈行乙在问他问题，肯定有什么原因。
  自己接下来的回答，肯定很关键。
  于是，他认真回想了一下，说道：“说实话，我们职务还很低，谈这个可能显得有些纸上谈兵，不当之处，请您批评指正！
  我个人认为，要正确处理好关系，需要从这三方面注意。”
  “你说。”
  陈行乙捏着茶杯，在手里缓缓转圈。
  “第一，胸膛要‘广’，书记县长两个“一把手”之间，是事实上的‘老大’和‘老二’，半数以上的书记都是从县长升上来的，我如果作为县长，下一步肯定也要迈上书记这个台阶，就必须做到虚怀若谷、宽宏大度，只有不斤斤计较利害得失，不背后议论书记的是非长短，才能保持和谐平衡关系。”
  顾成峰能用老大和老二来举例，既形象又生动，陈行乙微微颔首：“对，那第二呢？”
  “第二，沟通要‘勤’，县一级的很多事务，党委政府都有权过问，权力边界很难界定，也比较模糊，会前会外的沟通协商，是合作共事的最主要渠道，作为县长，也是县委的‘副班长’，肯定要尊重‘班长’的意见，只要涉及到全局或项目安排、资金使用等敏感问题，我都会做好沟通和解释，向书记‘打招呼’，防止不必要的误会和明显分歧。”
  如果说第一个答案，体现了顾成峰对身份定位的认知，那第二个回答，则真真正正让陈行乙感到惊讶了。
  要知道，从他的角度，想到的更多是妥协。
  而顾成峰这个沟通，则更高了一个层级。
  放低姿态进行有效沟通，并不代表放弃底线，而是为了推进工作。
  这是一种维持相对团结的很重要方式，很多人都懂，但要做到不容易。
  陈行乙忍住心中的惊讶，继续问道：“成峰，那第三呢？”
  感受到陈行乙的神态越来越认真，顾成峰心中的底气也越来越足，思维灵光闪现，他直接开口：
  “第三，耳朵要‘硬'，尽量少听外面的闲言碎语，我现在在乡镇，跟有个副职闹了点不愉快，就听到有些干部，喜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以此来跟我套近乎，这反而让我十分清醒，会认真分析他们的动机，如果我是县长，有的下属，比如乡镇长或者局长，对书记的一些决策或者布置不满意，到我这发牢骚或者挑拨的，我会顾全大局、一律批评......”
  看着顾成峰侃侃而谈，满脸洋溢着自信的样子，陈行乙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假如第二个想法，他还能通过思考来想到，那第三点，就完全体现了顾成峰的政治格局和政治智慧。
  这小子，假以时日，绝非池中之物！
  陈行乙突然打断顾成峰：“好了，我知道了，成峰，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顾成峰连忙停下来：“您请说！”
  刚才的那番话，只是为了表现而已。
  陈行乙把他杯中的茶水倒掉，指了指自己：“我挂职期满了，要提前两个月离开上临。”
  啊？
  顾成峰大惊失色，怎么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