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入殓

  庆安的声音低沉而谨慎,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般吐出:“少爷正在里面,此刻恐怕不是见大夫人您的最佳时机。”

  大夫人秀眉微蹙,轻轻踏入那已成废墟的院子。

  四周,曾经的繁华已被烈火吞噬,只剩下一地灰烬与断壁残垣,那扇曾经威严矗立的大门,如今只余下一抹焦黑的轮廓。

  站在院子中央,视线穿透空旷,直抵远处那间框架仅存、内部焦黑的寝室。

  她的心,也随之沉入谷底。

  视线所及之处,大夫人看见宋衍熠孤独的身影,他静静地坐在一张被火焰舔舐得乌黑的床边,面容前所未有的憔悴,那份落魄让大夫人的心不禁一紧,仿若被针尖刺中,隐隐作痛。

  她的眼神在那一瞬变得黯淡,唇瓣紧抿,似乎在压抑着内心的翻涌。

  终于,她缓缓转身,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仿佛脚下拖拽着无形的枷锁,一步步走向院门。

  “你们留在此地,务必看守好。”

  “是,大夫人。”

  仆人们的回应在空荡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回荡着淡淡的忧伤。

  随着大夫人离去的背影,竹青终于忍不住开口,言语间满是忧虑:“大公子现在的状况很不好,夫人您不过去劝慰一二吗?”

  “他何时真的听过旁人的劝说?还是算了吧,让他自己慢慢地走出来吧。他还年轻,对于一些本不应过分执着的事情执拗,也是这个年纪常有的事。”

  “是啊,不过是一个女子,怎么会让大公子如此……”

  竹青的声音渐低,带着不解与叹息,“老奴看着大公子长大,从没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

  这份不解,又何尝不在大夫人的心中盘旋?

  宋衍熠自幼便比同龄人更为沉稳,即使面临泰山崩塌般的巨变,亦能神色不动。

  而今,一个女子,不过是一个略显新奇的玩具,竟然让他如此痛苦不堪。

  竹青轻叹一口气,似是在自言自语:“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放她离开……”

  大夫人闻言,语气陡然严厉:“糊涂!她离开了反而好,干净利落。他难过几天也就过去了,如果留下来,麻烦只会无穷无尽。羡儿对她这般上心,甚至不惜打破规矩,以后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的祸端。”

  竹青忙赔笑认错:“是,夫人说得对。”

  大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以此稳定心绪:“过段时间就会好的,不就是一个女子嘛,我们宋家难道还会出一个为情所困的痴人不成?”

  话语虽含讽刺,却也透露出一丝无奈,让人难以反驳。

  整个夜晚,宋衍熠就像一座雕塑,枯坐在秋水院中,脑海一片空白,思绪凝滞,久久无法回神,始终不愿接受那突如其来的诀别。

  然而,现实的残酷不容置疑,那副已无生气的身躯静静地躺在床榻上,面目模糊,提醒着他这一切的真实性。

  他这一生,筹谋算计,从不曾有过丝毫失控,这是他首次,仿佛被晴空之下的雷电击中,彻底迷失,无法自拔。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庆安小心翼翼地再次踏入那悲伤的房间:“公子,棺椁已经备好,是否考虑先让那位姑娘入殓,设置灵堂,让她得以安息呢?”

  宋衍熠依然僵坐在床边,只是脸色更加苍白,那双平日里明亮如星的眸子,此刻空洞无神,仿佛生命之泉已经枯竭,他自己才是那个真正逝去的人。

  房间内,寂静得仿佛能够听到心跳的声音,庆安等待着回答,额头上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多年的侍奉生涯,他从未见过主子如此,内心不由得泛起一阵慌乱。

  就在庆安感到快要窒息之时,宋衍熠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让人胆寒,却又带着一种无力回天的绝望:“入殓吧。”

  尽管绝望,这却是唯一的路,至少要让她走得安详。

  庆安心中的重石终于落地,连忙应允:“是!”

  棺椁被缓缓抬入院中,正当庆安欲唤小厮抬遗体之时,宋衍熠却亲自站起身,用颤抖的双手轻轻抱起那具焦黑的身躯。

  庆安的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与这难以理解的行为保持着距离。

  宋衍熠动作轻柔地将遗体放置在棺内,小厮们迅速合上棺盖,紧紧系上绳索,四人一合力,将棺木抬了起来。

  “公子,是否将灵堂设在城外的庄园?”

  庆安轻声询问。

  崔缊蓉毕竟不是宋家正室,直接在谢府设灵不合礼仪,好在宋家拥有多处庄园别墅,选一处风景宜人的地方设灵堂恰如其分。

  “不必,就在松鹤园。”

  庆安闻言,眼神闪过一丝惊诧:“这,这恐怕不妥吧。”

  许家姑娘的身份尚未确定,即便最终成为宋家之人,也只能算是侧室,而侧室去世怎能直接在府中设灵,更别说选在松鹤园这样显赫之地!

  宋衍熠的眼神冷如寒冰,庆安浑身一凛,连忙应诺:“小的立刻去安排。”

  灵柩被送回了松鹤园,翠竹围绕之中,灵堂迅速搭建起来。

  正厅挂满了白绫,香炉青烟袅袅,棺木静置于中央。

  宋衍熠换上一身素衣,坐在蒲团上,手持黄纸,一张接一张地投入火盆。

  火苗跳跃,却映不出他眼中的半点光芒,犹如深秋里枯萎的荷花,失去了生命的色彩。

  仆人们默默守在门外,无人敢去打扰。

  从晨曦至夜幕,他独自一人,在那片属于哀悼的空间里,拒绝见任何人。

  夜,越来越深,他的双眼因长时间未眠而布满血丝,倚着棺木,缓缓瘫坐在地,嗓音沙哑:“若是早知有今日,我定会对你更好一些。”

  “婉婉,你会怪我吗?”

  他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带着自我嘲讽,“你或许早已忘记了我。许书谨一走,你的心也随之而去,那我又算得了什么?在你做出那个决定时,可曾有一刻想起过我?”

  心脏仿佛被锋利的刀刃切割,呼吸变得艰难,他双手掩面,痛苦地自责:“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蕲州的,若我没有离开,绝不会让你遭受此劫。”

  夜色深沉,周遭一片死寂,悔恨、抱怨、无奈、愤怒,所有的情感都被夜的深渊吞没,她再也无法给予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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