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宝黛悲孤情

  话说秦可卿出了家,

  如今是妙可法师。

  与妙玉成了观世音菩萨同门。

  两人在师父的修行道场幽尼庵里,

  相谈甚欢!

  那妙可说到高兴处,

  就要替妙玉度了那情关。

  妙玉也知情关最难度。

  这种事情,只可随缘,怎可强求。

  定要待将来,机缘成熟,

  自可了度。

  而此时此刻,要度情关的,

  却轮到了黛玉和她的父亲林如海。

  自然还有“无事忙”的宝玉。

  更有那贾珍、贾琏、凤姐儿,贾瑞、秦钟、智能儿一干人等。

  这“情”关路上堵得很,

  尘俗之辈,各自都是要度的。

  话说这黛玉自前年冬里随贾琏回了扬州,还没到家,父亲已经殁了。把个黛玉伤心得寻死觅活,好在有随去的雪雁搀扶着,好歹送走了父亲,少不得处理些善后。

  贾府去回来的人说,打算年底回来。把个宝玉急得。把那个报信的昭儿,叫了来一顿盘问,好歹知道黛玉近时的详情,心里却是更急了。直叫嚷着待要自己去了。

  连凤姐儿开他的玩笑话,

  他都没心思回了。

  那边黛玉送自己的父亲上路;

  这边宝玉送可卿上路。

  那边黛玉哭得憔悴损花颜;

  这边宝玉伤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边秦钟也快死了。

  那边黛玉报信说立刻就到了!

  随着黛玉来的,除了贾琏,还有个贾雨村顺路借光,进京补缺。

  这黛玉一回来,宝玉眼里就觉得,黛玉似乎出落得更超逸了!黛玉又带了许多书籍和宝贝回来,不能一一详说,只把纸笔等分了给宝钗、迎春、宝玉、妙玉等。

  这时就要过年。就传来元春晋封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的消息,贾府阖家上下,进宫谢恩不提。

  却说那黛玉,自回来后先是见过了众人。就想着这次回去听到的那些事,要待和妙玉去说,谁想妙玉就派莲心来了,只为答谢黛玉派人送去的好纸好笔。

  这天夜里,黛玉随了雪雁出门,过了沁芳桥,也不往宝玉处,径直来到了后山栊翠庵山门前,让雪雁上去敲门。

  小尼开门,见是黛玉,赶紧说道:

  “林姑娘快请,我家庵主已经吩咐给林姑娘留了门,这会子只怕是等候林姑娘多时了,快请进来吧!”

  那黛玉也不多说,随雪雁进了庵门。小尼自关门去了。

  黛玉随雪雁来到客堂,莲心接了送到后堂,只见妙玉正在打坐。莲心说了句“大小姐林姑娘到了”就退了出去。

  黛玉近前,也盘腿坐了,只听妙玉道:

  “林姑娘节哀顺变,林老爷这些年也不容易。”

  黛玉闻说,不禁又伤心起来。

  只见那妙玉转过身来,向黛玉道:

  “你那父亲也是个多情的。自你母亲过世,你父亲伤心过度,身体自然越来越差。黄帝内经说,喜、怒、忧、思、悲、恐、惊。这些情绪与人体的五脏有着莫大的关系:

  怒则气上;喜则气缓。

  忧则气郁。思则气结。

  这过度的思虑,危害最大,思虑过多,气血凝结,影响脾胃的运化,自然沉默寡言、脘腹胀满。脾胃是后天之本,养脾胃就是养命!

  悲则气消;

  恐则气下;

  惊则气乱。

  这些年江南甚是不太平。我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你林家也一样是风暴的中心。多少人盯着江南这块肥肉,不消说有这改朝换代天大的事,就是没事,也会整出些事来,自然是不能够太平的。”

  那黛玉,本来就想来和妙玉说道说道她这次回姑苏见到、听到的这些个。没想到妙玉似乎早就知道一般。于是就回妙玉道:

  “原来大小姐早就知道了!”

  只听妙玉说道:

  “我哪里就能早知道了,只是这尘俗事情上,无非就是你争我夺,你欠了他,他欠了你。你多了,他少了;他高了,你低了。还能怎样?”

  黛玉听了,被妙玉的这几句话也逗笑了:

  “大小姐说得是。我父亲真是因为母亲过世,于内悲思过度,不能宽怀;又加他那巡盐御史任上,早就有人觊觎着,就参了无数道本,就是那平常事务,哪有能不出事的?致使心思细腻的父亲,于外又惊又恐,就渐渐成了不治之症。想那人生一世,像父亲这样一甲的人物,又兼办着直差,也算是功成名就了,却也一样脱离不了那“情“之一字的大害处!”

  那妙玉抬眼看了黛玉,认真地对黛玉说道:

  “你道那情关好过么?我看你和你父母一样,这情关上,都是不容易过的。”

  闻听此言,黛玉回道:

  “父亲自是这样,母亲如何实是不知。当时我才多大。母亲过世时我不过三五岁,于事理全然不知。”

  妙玉因说道:

  “你那母亲也是个情痴,自嫁了你父亲,夫妻两个要好的什么似的,就到了形影不离的程度。这是那时间他们常常谈及的话题,说你母亲太过爱你父亲,就一心想着为你父亲多添人口,尤其是自生了你后,就想着再为林家添了男丁,好继承林家烟火,尤其是你那父亲那份才华,真是没几个能比。你母亲自然是知道的。女孩子再优秀,也出不得府门,这林家本就世代单传,若是于自己处断了林家烟火,罪过就大了。”

  黛玉闻听此言也不禁惊骇,这些话是她从来没听说过的,大概是父亲不愿身体也自贫弱的自己伤心,自然不会提起,只是自己一直感到奇怪,别人家都是三妻四妾,独父亲除了母亲贾敏,竟连一个偏房都不曾有。

  想到这里,黛玉回妙玉道:

  “大小姐说得不错。我那母亲定是这样的,难怪听她们说,我竟是被父母一直当男儿身养的,才开了蒙多读了几本书。”

  妙玉说道:

  “你哪里是多读了几本书,你父母在你五岁前,没少花功夫,特别是你那母亲,这贾府里,也就出了她一个读书种子,本来想生个男子,把父母平生所学尽皆传授了去。没想到都快三十了,还是只有你一个独苗。你母亲就伤怀郁结,这如何能长久?”

  黛玉听了,竟如说自己一般,想她黛玉又何尝不是如此。

  妙玉见黛玉低头不语,就继续说道:

  “情之一关,最是伤人,你那父亲自你母亲去了,竟是什么都没了滋味,连你的功课也没有了心思,这才托了教授过我的江南名士贾雨村去教授于你,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振作不起来,又生怕影响到你,就把你送来了贾府。可越是这样,越是思念深种。这几年你不在父亲身边的日子,你父亲不但思念妻子废寝忘食,更添了思念女儿,竟是夜夜杜鹃啼血般不能了却。如今这人去了,也算是了却了这份夫妻、父女真情了吧!”

  听到此处,黛玉不禁伤悲的情绪顿时又起来,止不住泪水涟涟,把那前襟都打湿了。

  谁说黛玉的泪只为宝玉而流?

  妙玉看在眼里,不再说话,任黛玉去,自己慢慢平复了心怀。那黛玉由父母而及自身,想那宝玉,如何与自己的父亲相比?

  那妙玉近日熟读佛道两界文章,又经师父、师姐指点了,就渐渐开了天眼,一看黛玉的模样,就知是在思忖着自己,于是对黛玉开导道:

  “妹妹也不要太伤怀了。想来你的父母如今到了那离恨天,自然是把那看不透的都过了。俗话说,一了百了。要不是这样,如何能了?”

  那黛玉自然也是有慧根的,闻听妙玉此言,也知妙玉是在宽慰自己,就向妙玉说出如此话来:

  “大小姐说得是了,我何尝不知一了百了,只是这眼前的事,还要大小姐开示!”

  只听妙玉说道:

  “眼前的事,自然也是要了的。想你我在这贾府,何曾是长久之计?哪里就有那长久之计?俗话说得好,今日且为今之计,明日自有明日事。不过是一天是一天罢了!若要都了,一了百了。只是这浮生还有些许滋味,也不是说了,就都能了的!”

  黛玉听了,自又欲振作起来,就问了妙玉道:

  “大小姐你看我可入得了佛门么?”

  闻听黛玉此言,妙玉不由得笑了!

  只见妙玉把木鱼递到黛玉跟前,黛玉也不去接。妙玉把木鱼放了黛玉身下,对黛玉说道:

  “你且敲了这木鱼试试,看能敲几下而不烦闷的!”

  那黛玉也不敲,只笑了对妙玉说道:

  “一下也敲不得,越敲越乱。敲到后来,竟是要更不耐烦起来了!”

  妙玉收回木鱼,对黛玉说道:

  “这就是了。妹妹虽有慧根,现下却心思还不在此,只因还有那未了的心愿,怕是要等心愿了了,才能都了了吧!”

  那黛玉听了不禁笑了起来,向妙玉道:

  “大小姐可否也帮黛玉打一卦,看这条没了父母的贱命,啥时候才有个了结?”

  妙玉早有此意,闻听黛玉如此说,不由得默了神,闭了眼,把那先天八八六十四卦无数的爻象辞通通过了一遍,只见那“离”卦上,竟独自大放光明起来:

  离,离下,离上。

  离,利贞,亨。畜牝牛吉。

  八纯卦,象日,象火。

  黛玉听了,不明所以。

  妙玉我不理她,继续拆卦说道:

  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

  听到此处,黛玉笑了起来:

  “难不成,我是要做女王么?”

  只听妙玉继续说道:

  其象曰: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

  妙玉边打卦边诧异,原来这离卦,是光明不断生起,象着“附着”。以光明之品德,连绵不绝,照耀天下四方。

  妙玉不敢相信,

  黛玉也听得呆了。

  妙玉继续拆其六九之象曰:

  初九,履错然,敬之。无咎。

  谨慎言行,避免祸端。

  六二,黄离,元吉。

  附着黄天,大有吉利。

  九三,日昃之离,凶。

  君道衰,垂暮之年,有凶。

  九四,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

  太阳突然出现,炎热,死寂,背离。

  六五,出涕沱若,戚嗟若,吉。

  泪水涟涟,忧伤哀叹,结果却吉。

  其象曰,六五之吉,离王公也。

  原来之所以得吉,是附着于王公。

  上九,王用出征,有嘉折首,获匪其丑,无咎。

  君王委派出征,斩获敌首,好得很!

  国家社稷因此得到治理匡正!

  拆完离卦,妙玉伏地拜了下去:

  “原来贵人中的贵人,竟在这里。”

  黛玉赶紧趋前把妙玉扶起,自己却拜了下去:

  “弟子黛玉,请师父千万看在以往交情的面上,收了我这可怜之人吧!”

  妙玉待要推辞,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扶起黛玉,温言说道:

  “愚姐眼下也还在跟随观世音菩萨修行,不便收留你,只是我们之间,又何必师父徒弟般。妹妹但凡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黛玉重又拜了下去,算是以半师之礼认了妙玉作师父。

  从此以后,黛玉于宝玉处,自然是要还了那无尽的眼泪。于妙玉处执了弟子礼,一有空就随了妙玉日日精进,竟有了比男子更具远见的卓识,想来与她父母自小就当男孩子养,什么样的书和事,都不相瞒也有莫大关系。

  于是这黛玉还尽了宝玉的泪水后,竟再也不再在人前落泪耍性,一时出落得干脆利落,自有大福报于后,此处暂且不提。

  单说那宝玉,还是如那顽石一样不曾开化。日日与那些姑娘丫鬟们胡闹。

  而自从得了媚人,宝玉就如得了天仙一般,日日与那媚人干起了那周公之礼的勾当,竟把那袭人都冷落了。

  只是这宝玉,似乎被黛玉的那句“银样镴枪头”附了魔一般,竟在袭人、媚人这样的女人子身上,虽也不止一两次地行事,袭人、媚人却是如石化了一般,竟然毫无动静!

  这些黛玉还是个姑娘家,哪里会知道。只是照那曲文里,那么说说罢了。

  妙可却清楚得很,本来妙可还是东府里的可卿时,就背了“偷小叔子”的骂名,那可卿一般的人物,从来就是敢作敢当,骂名怎么肯轻易就背了的。那次警幻引了宝玉来睡了,可卿那时已随了观世音菩萨修习,那可卿的应身,就化为了媚人,引那宝玉温存了一番,可卿自然知道,宝玉到底是个不中用的。

  如今这黛玉从老家回来,想自己的父亲是本朝探花,又是朝廷重臣,何其风光!再看这宝玉整日打鸡斗狗、萎靡不振的样子。哪里是有将来能靠得住的样子。她哪里知道,宝玉这日日与怡红院里的女子们消磨,哪里还有更多的精神。

  只是那黛玉从心底里,到底就对宝玉划了条界限:

  泪,还是要还的。

  那离卦里也说了,

  泪水涟涟,忧伤哀叹,吉也。

  宝玉却还是懵懵懂懂,

  不知道黛玉只为还泪

  于心里,却早就把他抹去了。

  这袭人、晴雯等人,

  却各自另有一番计较。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

  妙玉法师来替我们,

  一一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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