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守制除班戏

  话说宝钗、黛玉、湘云,

  他三人因见探春等进来,

  忙将当铺的话题掩住不提。

  只因住在大观园贾府上,若提此事,怕引起探春多心。

  探春等问候过黛玉及诸人,也无他事,

  大家说笑了一会方散。

  谁知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

  圣上并敕谕天下,

  凡养优伶男女者,

  一概蠲免遣发。

  尤氏等便议定,

  待王夫人回家回明,

  也欲遣发十二个女孩子,又说:

  “这些人原是买的,如今虽不学唱,尽可留着使唤,令其教习们自去也罢了。”

  王夫人因说:

  “这学戏的倒比不得使唤的,他们也是好人家的儿女,因无能卖了做这事,装丑弄鬼的几年。如今有这机会,不如给他们几两银子盘费,各自去罢。当日祖宗手里都是有这例的。咱们如今损阴坏德,而且还小气。如今虽有几个老的还在,那是他们各有缘故,不肯回去的,所以才留下使唤,大了配了咱们家的小厮们了。”

  尤氏道:“如今我们也去问他十二个,有愿意回去的,就带了信儿,叫上父母来亲自来领回去,给他们几两银子盘缠。”

  可巧这日乃是清明之日,贾琏已备下年例祭祀,带领贾环、贾琮、贾兰三人去往铁槛寺祭柩烧纸。宁府贾蓉也同族中几人各办祭祀前往。因宝玉未大愈,故不曾去得。饭后不觉发倦,袭人因对他说:“天气甚好,你且出去逛逛,省得丢下粥碗就睡,存在心里反倒不好。”

  宝玉听说,

  只得拄了一支杖,

  靸着鞋,

  步出院外。

  因近日将园中分与众婆子料理,各司各业,皆在忙时,也有修竹的,也有刖树的,也有栽花的,也有种豆的,池中又有驾娘们行着船夹泥种藕。香菱、湘云、宝琴与丫鬟等都坐在山石上,瞧他们取乐。

  宝玉也慢慢行来。

  湘云见了他来,忙笑说:

  “快把这船打出去,

  他们是接林妹妹的。”

  宝玉心里纳闷,只得踱到潇湘馆,瞧黛玉益发瘦的可怜,问起来,比往日已算大愈了。黛玉见他也比先大瘦了,想起往日之事,不免流下泪来,些微谈了谈,便催宝玉去歇息调养。

  宝玉只得回来。因记挂着要问芳官那原委,偏有湘云香菱来了,正和袭人芳官说笑,不好叫他,恐人又盘诘,只得耐着。

  一时芳官又跟了他干娘去洗头。他干娘偏又先叫了他亲女儿洗过了后,才叫芳官洗。芳官见了这般,便说他偏心,“把你女儿剩水给我洗。我一个月的月钱都是你拿着,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给我剩东剩西的。”他干娘羞愧变成恼,便骂他:“不识抬举的东西!怪不得人人说戏子没一个好缠的。凭你什么好人,入了这一行,都弄坏了。这一点子崽子,也挑幺挑六,咸嘴淡舌,咬群的骡子似的!”娘儿两个吵起来。

  袭人忙打发人去说:“少乱嚷,瞅着老太太不在家,一个个连句安静话也不说。”晴雯因说:“都是芳官不省事,不知狂的什么也不是,会两出戏,倒像杀了贼王,擒了反叛来的。”袭人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老的也太不公些,小的也太可恶些。”宝玉道:“怨不得芳官。自古说:‘物不平则鸣。’他少亲失眷的,在这里没人照看,赚了他的钱。又作贱他,如何怪得。”因又向袭人道:“他一月多少钱?以后不如你收了过来照管他,岂不省事?”袭人道:“我要照看他那里不照看了,又要他那几个钱才照看他?没的讨人骂去了。”说着,便起身至那屋里取了一瓶花露油并些鸡卵、香皂、头绳之类,叫一个婆子来送给芳官去,叫他另要水自洗,不要吵闹了。他干娘益发羞愧,便说芳官“没良心,花掰我克扣你的钱。”便向他身上拍了几把,芳官便哭起来。宝玉便走出,袭人忙劝:“做什么?我去说他。”晴雯忙先过来,指他干娘说道:“你老人家太不省事。你不给他洗头的东西,我们饶给他东西,你不自臊,还有脸打他。他要还在学里学艺,你也敢打他不成!”那婆子便说:“一日叫娘,终身是母。他排场我,我就打得!”袭人唤麝月道:“我不会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过去震吓他两句。”

  麝月听了,忙过来说道:

  “你且别嚷。

  我且问你,

  别说我们这一处,

  你看满园子里,

  谁在主子屋里

  教导过女儿的?

  便是你的亲女儿,

  既分了房,

  有了主子,

  自有主子打得骂得,

  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们打得骂得,谁许老子娘又半中间管闲事了?都这样管,又要叫他们跟着我们学什么?越老越没了规矩!你见前儿坠儿的娘来吵,你也来跟他学?你们放心,因连日这个病那个病,老太太又不得闲心,所以我没回。等两日消闲了,咱们痛回一回,大家把威风煞一煞儿才好。宝玉才好了些,连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你反打的人狼号鬼叫的。上头能出了几日门,你们就无法无天的,眼睛里没了我们,再两天你们就该打我们了。他不要你这干娘,怕粪草埋了他不成?”

  宝玉恨的用拄杖敲着门槛子说道:“这些老婆子都是些铁心石头肠子,也是件大奇的事。不能照看,反倒折挫,天长地久,如何是好!”

  晴雯道:“什么‘如何是好’,都撵了出去,不要这些中看不中吃的!”

  那婆子羞愧难当,一言不发。

  那芳官只穿着海棠红的小棉袄,底下丝绸撒花袷裤,敞着裤脚,一头乌油似的头发披在脑后,哭的泪人一般。

  麝月笑道:“把一个莺莺小姐,反弄成拷打红娘了!这会子又不妆扮了,还是这么松怠怠的。”

  宝玉道:“他这本来面目极好,别再弄紧称了。“

  这宝玉本来就是个爱凑热闹的呆子。如今芳官来了,就更加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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