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盛宴渐欲散

  话说众人在贾母处话说之间,

  只见宝玉等已回来,

  因说他父亲还未散,

  恐天黑了,

  所以先叫我们回来了。

  王夫人一时不好多问,

  及至从贾母处出来,忙问道:“今日可有丢了丑?”宝玉笑道:“不但不丢丑,倒拐了许多东西来。”

  接着,就有老婆子们从二门上小厮手内接了东西来。王夫人一看时,只见扇子三把,扇坠三个,笔墨共六匣,香珠三串,玉绦环三个。

  宝玉说道:“这是梅翰林送的,那是杨侍郎送的,这是李员外送的,每人一份。”

  说着,又向怀中取出一个旃檀香小护身佛来,说:“这是庆国公单给我的。”王夫人又问在席何人,作何诗词等语毕,只将宝玉一份令人拿着,同宝玉、兰环前来见过贾母。贾母看了,喜欢不尽,不免又问些话。

  无奈宝玉一心记着晴雯,答应完了话时,便说骑马颠了,骨头疼。贾母便说:“快回房去换了衣服,疏散疏散就好了,不许睡倒。”宝玉听了,便忙入园来。

  当下麝月、秋纹已带了两个丫头来等候,见宝玉辞了贾母出来,秋纹便将笔墨拿起来,一同随宝玉进园来。宝玉满口里说“好热”,一壁走,一壁便摘冠解带,将外面的大衣服都脱下来麝月拿着,只穿着一件松花绫子夹袄,袄内露出血点般大红裤子来。秋纹见这条红裤是晴雯手内针线,因叹道:“这条裤子以后收了罢,真是物件在人去了。”麝月忙也笑道:“这是晴雯的针线。”又叹道:“真真物在人亡了!”秋纹将麝月拉了一把,笑道:“这裤子配着松花色袄儿,石青靴子,越显出这靛青的头、雪白的脸来了。”

  宝玉在前只装听不见,又走了两步,便止步道:“我要走一走,这怎么好?”麝月道:“大白日里,还怕什么?还怕丢了你不成!”因命两个小丫头跟着,“我们送了这些东西去再来。”宝玉道:“好姐姐,等一等我再去。”麝月道:“我们去了就来。两个人手里都有东西,倒向摆执事的,一个捧着文房四宝,一个捧着冠袍带履,成个什么样子。”宝玉听见,正中心怀,便让他两个去了。

  他便带了两个小丫头到一石后,也不怎么样,只问他二人道:“自我去了,你袭人姐姐打发人瞧晴雯姐姐去了不曾?”这一个答道:“打发宋妈妈瞧去了。”

  宝玉道:“回来说什么?”

  小丫头道:“回来说晴雯姐姐直着脖子叫了一夜,今日早起就闭了眼,住了口,世事不知,也出不得一声儿,只有倒气的份儿了。”宝玉忙道:“一夜叫的是谁?”小丫头子说:“一夜叫的是娘。”宝玉拭泪道:“还叫谁?”小丫头子道:“没有听见叫别人了。”宝玉道:“你糊涂,想必没有听真。”

  旁边那一个小丫头最伶俐,听宝玉如此说,便上来说:“真个他糊涂。”又向宝玉道:“不但我听得真切,我还亲自偷着看去的。”宝玉听说,忙问:“你怎么又亲自看去?”

  小丫头道:“我因想晴雯姐姐素日与别人不同,待我们极好。如今他虽受了委屈出去,我们不能别的法子救他,只亲去瞧瞧,也不枉素日疼我们一场。就是人知道了回了太太,打我们一顿,也是愿受的。所以我拼着挨一顿打,偷着下去瞧了一瞧。谁知他平生为人聪明,至死不变。他因想着那起俗人不可说话,所以只闭眼养神,见我去了便睁开眼,拉我的手问:‘宝玉那去了?’我告诉他实情。他叹了一口气说:‘不能见了。’我就说:‘姐姐何不等一等他回来见一面,岂不两完心愿?’他就笑道:

  ‘你们还不知道。我不是死,如今天上少了一位花神,玉皇敕命我去司主。我如今在未正二刻到任司花,宝玉须待未正三刻才到家,只少得一刻的工夫,不能见面。世上凡该死之人阎王勾取了过去,是差些小鬼来捉人魂魄。若要迟延一时半刻,不过烧些纸钱浇些浆饭,那鬼只顾抢钱去了,该死的人就可多待些个工夫。我这如今是有天上的神仙来召请,岂可挨得时刻!’我听了这话,竟不大信,及进来到房里留神看时辰表时,果然是未正二刻他咽了气,正三刻上就有人来叫我们,说你来了。这时候倒都对合。”

  宝玉忙道:“你不识字看书,所以不知道。这原是有的,不但花有个神,一样花有一位神之外还有总花神。但他不知是做总花神去了,还是单管一样花的神?”这丫头听了,一时诌不出来。恰好这是八月时节,园中池上芙蓉正开。这丫头便见景生情,忙答道:“我也曾问他是管什么花的神,告诉我们日后也好供养的。他说:‘天机不可泄露。你既这样虔诚,我只告诉你,你只可告诉宝玉一人。除他之外若泄了天机,五雷就来轰顶的。’他就告诉我说,他就是专管这芙蓉花的。”宝玉听了这话,不但不为怪,亦且去悲而生喜,乃指芙蓉笑道:“此花也须得这样一个人去司掌。我就料定他那样的人必有一番事业做的。虽然超出苦海,从此不能相见,也免不得伤感思念。”因又想:“虽然临终未见,如今且去灵前一拜,也算尽这五六年的情常。”

  想毕忙至房中,又另穿戴了,只说去看黛玉,遂一人出园来,往前次之处去,意为停柩在内。谁知他哥嫂见他一咽气便回了进去,希图早些得几两发送例银。王夫人闻知,便命赏了十两烧埋银子。又命:“即刻送到外头焚化了罢。女儿痨死的,断不可留!”他哥嫂听了这话,一面得银,一面就雇了人来入殓,抬往城外化人场上去了。剩的衣履簪环,约有三四百金之数,他兄嫂自收了为后日之计。二人将门锁上,一同送殡去未回。宝玉走来扑了个空。宝玉自立了半天,别无法儿,只得复身进入园中。待回至房中,甚觉无味,因乃顺路来找黛玉。偏黛玉不在房中,问其何往,丫鬟们回说:“往宝姑娘那里去了。”

  宝玉又至蘅芜苑中,只见寂静无人,房内搬的空空落落的,不觉吃一大惊。忽见个老婆子走来,宝玉忙问这是什么缘故。老婆子道:“宝姑娘出去了。这里交我们看着,还没有搬清楚。我们帮着送了些东西去,这也就完了。你老人家请出去罢,让我们扫扫灰尘也好,从此你老人家省跑这一处的腿子了。”

  宝玉听了,怔了半天,因看着那院中的香藤异蔓,仍是翠翠青青,忽比昨日好似改作凄凉了一般,更又添了伤感。默默出来,又见门外的一条翠樾埭上也半日无人来往,不似当日各处房中丫鬟不约而来者络绎不绝。又俯身看那埭下之水,仍是溶溶脉脉的流将过去。心下因想:“天地间竟有这样无情的事!”

  悲感一番,

  忽又想到一时去了

  司棋、入画、芳官等五个,

  死了晴雯,

  今又去了宝钗等一处,

  迎春虽尚未去,

  然连日也不见回来,

  且接连有媒人来求亲:

  大约园中之人

  不久都要散的了。

  纵生烦恼,

  也无济于事。

  不如还是找黛玉

  去相伴一日,

  回来还是和袭人厮混,

  只这两三个人,

  只怕还是同死同归的。

  想毕,仍往潇湘馆来,

  偏黛玉尚未回来。

  宝玉想亦当出去候送才是,

  无奈不忍悲感,

  还是不去的是,

  遂又垂头丧气的回来。

  正在不知所以之际,忽见王夫人的丫头进来找他说:“老爷回来了,找你呢,又得了好题目来了。快走,快走。”宝玉听了,只得跟了出来。到王夫人房中,他父亲已出去了。王夫人命人送宝玉至书房中。

  这宝玉一听到老爷俩字,就像老鼠听到猫一样难过。只因这老爷贾政,一见他除了读书,就是斥责宝玉在丫头堆里混不长进。

  可他贾政自己,也不见得好多少,拼命读书,还不是没什么用,连个功名也没混上,还是靠祖上和女儿元春在混饭吃。

  吃软饭!

  吃了祖上的软饭,

  再吃了女儿的软饭。

  还觉得自己厉害。

  那俗务上,也未必就比贾府里别的男主好。和自己的嫂子大太太史大姑娘生了贾琏不说,还替大哥贾赦养着环哥,甚至那东府里公主太太和贾赦养的惜春,也常年在这边跟着老太太、王夫人、凤姐儿,衣食住行不离荣国府。他贾赦竟然连孩子都不用操心,所以才那么悠闲自在,整天想娶新女人过瘾。娶了外头的还不算,还要身边看中的,不管是老太太房里的,还是弟弟贾政屋里的。

  那东府里爬灰的本事,贾赦也不是没想过,只可惜没有个贾蓉一样懦弱的儿子。

  那贾琏说是儿子,

  打小就没正眼看过他。

  他如何不知道?

  那凤姐儿,

  本来就有一百个心眼子,

  哪里就会着了他的道。

  只好就罢了,

  等到他差遣贾琏外出办事,

  本想趁机和凤姐儿

  亲近一番,

  却不想出了个尤二姐,

  把个凤姐儿搞得。

  又加身体没有大好。

  等到把秋桐送了贾琏,

  想栓住贾琏自己好下手,

  无奈凤姐儿把个秋桐,

  使唤成了比自己的丫头,

  还管用!

  说不得再去外面,

  找更好的。

  这天下的女人多的是。

  找个和你王熙凤一样的,

  也不难。

  这大老爷贾赦到底是个纨绔子弟,承袭了爵位,兼有了不用动脑筋的差事,自然是闲不住。这罪过大源头,还是在贾母身上。那如今的宝玉,就是当初贾赦大老爷的样子。

  败家子都是这么养的,

  也怪不得别人。

  自作自受罢了。

  好在这一场盛宴,

  也快罢席了。

  那“富不过三代”的定律,

  已经启动了加速模式。

  这些人能有几个,

  是那有造化有福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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