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感觉总是在这个病房之中袭来，乐彤和我提起来想出去走走。我没有反对，慢慢地搀扶着乐彤走在医院的走廊上。平时有过交际的一些夫妻和我们闲聊了起来，女人谈论着自己孕期时候的不良反应，还有对自己未来宝宝降生的期待。

  对于男人来说，我们的脸上沉积着许久以来的压抑。只不过少有的一些兴奋，就是等待着一个父亲的责任，一声爸爸的呼唤。

  闲聊了一会儿之后，我们的心情似乎是好了不少。在这样压力的情况之下，可能我们的确是需要一些向外面倾诉的情境和机会，不然，心理真是承受不住。

  在乐彤怀孕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两个人的压力都不小，经济上还算说得过去，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心里面有一种来自不确定性的恐惧。

  轻松了不少之后，我决定带着乐彤去做了一个体检。她不高兴的看着我“为什么还要做，能不能不去啊？”

  “听话，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真是怕你出什么事情。”

  “没事，我觉得特别好。”

  “这不是你感觉的事情，我们好好检查一次，也不会紧张了。”我给乐彤穿好衣服，然后用亲吻安抚着她。

  直到后来，她穿上衣服，同意了。辗转于各个诊室之后，我一个正常人都觉得累，更不用说乐彤一个孕妇了。她坐在椅子上，我坐在地上，等着最后的检查结果。

  “你起来，别坐地上。”乐彤调皮地用脚踹了踹我。

  我看着她穿着的孕妇背带裤，然后温柔的站起来，此时此刻我心里是真感觉到，一个女人的不易。以前总觉得自己对她没那么多的爱，总觉得差了一些什么，但是现在我看来差了一点把她宠上天的勇气。

  “我觉得，我现在就要把你宠上天。你想要星星就要给你星星，你想要月亮我就给你月亮！”

  “臭不要脸，就会说大话。”乐彤掐着我的脸。

  结果出来之后，医生告诉我们，胎儿的位置不太对，但是不会影响什么的。还是做好万全的准备，现在我要对她一百二十个心。等待着新生儿，等待着新生活。

  回到了病房之后，我爸妈都来了。他们同样期待着自己的下一代，同时心疼着这个儿媳妇。其实我和乐彤都是从小就享受着双份的关爱和亲情，我们双方的父母都没有吝啬的爱意，而是注于给我们两个人。所以，现在的我们，谁也都不会有那种新组成家庭的割裂和陌生。

  我出去透透气，顺便抽上一支烟。在医院的走廊之中，我无聊的走着，甚至走到了医院外面。今天下午的阳光真好，我微微眯起了眼睛。在这片金黄的光环之下，感受着新鲜空气灌入我的肺中，这么好的空气，我放弃了抽烟的欲望。微微张开了双臂，然后彻彻底底地闭上了双眼。

  “出来透透气？”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睁开了眼睛，看见了身穿白大褂的齐薇。想起上次我们经历尴尬的事情，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哦，我出来透透气。”我的目光躲闪，避免和她对视。

  “其实也好，陪护久了，家属的心理也是容易出问题的。”

  我笑了笑“你是在说我，我心理有点问题吗？”

  “反正是，没有问题的可能性太小了。”她和我开了一个玩笑。

  我依然是采用笑容回应了齐薇，随即没有说话。齐薇和我一样，看着周围的景物还有美丽的阳光。这让这个充满着生离死别的医院，第一次感觉到很温暖。这种温暖，消除了白墙红字的恐怖和冷清。

  “我要回去了。”齐薇说完了这句话，她是在通知我，而不是和我商量。我回过头，看着这个瘦削的身影，然后也回到了楼中。

  在即将进楼的时候，一对夫妻围住了齐薇。“大夫，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你们也去过比这个医院更好的地方，也知道最坏的结果了，有什么心愿没有完成的，就去做吧。”齐薇握住了那个女人的手，温和地安慰着。

  “走吧，我这病就这样了。”男人想要拉走女人，但是女人仍然不为所动。“走吧，别耽误人家大夫时间。”最后这句话，稍有着强硬，但是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家老王。”女人哭着想要下跪，他们的衣着累积着太多的辛酸和风尘，这或许又是那一个乡下的苦命人来到北京想要求问治病的方法。

  “您别这样，现在就是保持好心情，还可以有很长的时间。如果按照那种治疗方式，痛苦且花费昂贵，时间也不会延长多少。回去吧，趁着有时间，好好的。”

  听着她们的对话，最后一句“好好的”让我的心里面一阵又一阵的酸楚。汉字有那么多，到最后还是一句好好的，容纳了所有的祝愿和情感。于是那对夫妻也没有停留了，和齐薇道谢了之后，就离开了医院。

  齐薇久久地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然后她红红的眼睛，流下了一滴泪水。“这是我第一个没有任何思路的病人，以后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都是苦命人，你能有刚才的情绪控制已经很不错了。”此时的我，也同样沉浸在刚才的遗憾和怜悯之中，只能用苍白的话语微不足道地安慰着齐薇。

  齐薇吸了一下鼻子之后，她对我说“我现在越来越不喜欢这个职业了，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多的疾苦，刚才那个男人已经是肝癌晚期了，那个女人发现自己丈夫的病，把家里房子都卖了，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寻医，就是想要治好她丈夫。”

  她顿了顿接着说“好多医院都已经说了，没有希望没有希望，可是她还是坚持着。你说，这就是爱情吗？最后，男人终究会死掉，那么这场没有希望的坚持到底值不值得。”

  我不清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拍了拍齐薇的肩膀，安慰着她不稳定的情绪。“唉，那个女人真傻，为了治病什么都没有了。以后的生活可怎么办，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就这样的付出。”

  “我不知道，可能因为那个，笼统，没有定义的，爱情。”我叹了一口气，直到，那对夫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齐薇抬了一下手，情绪瞬间就被收回，如同被擦干的眼泪。“没有希望的坚持，太可笑了，可是偏偏有那么多的傻女人。”她的语气带着太多的不甘心，斥责这一种不公平。

  我稍稍收回自己在她身上的目光，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他们之间，早就不是最简单的爱情了，可能到最后是一场熟悉的亲情，坚持的意义就在于想要留住那段熟悉的感觉和习惯，所以才那么惧怕死亡。”

  齐薇转过头，看着医院的大门，她对我说。“我来到这才知道，这一切太荒唐了。有些人想要活下去，变卖家产。有些人从高楼一跃而下，只不过是十几秒的事情。有些我不想看见的遗憾，却让我的眼睛直面着最没有希望的坚持。”

  风声包围了我们，两个人以最后的沉默做了收尾，然后走进了医院中。

  夕阳沉了下去，我们在医院的走廊中，回到了各自的方向，进行了一场，沉重，无声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