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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就是说你

  灯光流泻出去,过往行人的皮肤衣料,都晕开了蜜一般浓稠的红。

  李莲花六人,从长街温吞的暖光里,步入了那片粘腻的红中。

  笙歌笑语,同馥郁的脂粉熏香,拥堵着扑进耳朵与鼻腔里。

  红袖在夜风里飘摇着,招揽着倚芳楼外的客人。

  各式各样的男人被吸引,或扯住袖帕,或揽过某个香肩,或背手摇扇……跨入楼内。

  李相夷三个小的,本步若流星,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

  突然间,就顿住了脚步。

  李莲花三个大的,险些撞他们身上。

  “愣着干嘛呢,走啊。”

  李莲花抬手,用手背拍了下李相夷后背。

  李相夷没有动,反而道。

  “我们尊老,你们先走。”

  说开,他往后面绕。

  小笛飞声和南宫弦月,也跟着绕。

  他们还没绕完,李莲花三个大的,就一致往后退了几步。

  “我们爱幼。”

  笛飞声把话,大差不差地,扔还给他们。

  “所以还是你们先走,先走。”方多病摊手作请。

  李莲花则反问起来,“你们不是怕了吧?”

  “我们没,没怕啊。”南宫弦月矢口否认。

  李相夷也断然不认,“就是,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怕了。”

  他说这话时,刮了下鼻子。

  小笛飞声就没被绕进去,反唇相讥道。

  “莫不是你们怕了,一直跟我们后面走。”

  李相夷和南宫弦月被这话点醒,也以类似的话回击。

  实际上,六个人心里头,都有不同程度的犯怵。

  好似他们要去的,不是什么软弱的青楼,而是更强大的狼窝。

  双方原地僵持会后,李莲花一甩袖子,放出话来。

  “行了走吧。”

  “姑娘们多了点而已,又不吃人。”

  六个人这才不争了,公平起见地并成一排往里去。

  一过门槛,就有姑娘围了上来。

  加上他们颜色各异却都气度不凡,吸引的人就更多了。

  毕竟身不由己,要服侍,谁不愿服侍个样子周正的。

  于是乎,好好的队伍,没几下就被闹开了。

  这边,两个笛飞声面前,扬来几块帕子。

  不过,那帕子很快就缩了回去。

  他俩皱眉一横眼,周遭温热的空气,都冷了三冷。

  也就没什么姑娘,敢往他们身边贴了。

  那边的方多病,对几条伸来的白花花胳膊,几乎汗毛倒竖,要跳了起来。

  他本想说些什么话,表示拒绝来着。

  结果一着急,出口就变成了,“我不接客!”

  姑娘们哄笑起来,弄得他尴尬无比,脸红成了熟柿子。

  另一边同样落单的南宫弦月,则无助地举高手。

  喊着,“李大哥,李大哥……”

  李莲花自顾不暇。

  “公子,我头晕,哎呀——”

  一个装弱柳扶风的青衣姑娘,往他怀里倒去。

  李莲花倾身躲开,并一指某个方向。

  “姑娘,你瞧那是什么?”

  青衣姑娘好奇眺去,什么都没看到。

  一回头,李莲花已经往前去了。

  中间,隔着楼里的一众姐妹。

  青衣姑娘就喜欢这种温文尔雅款式的,有些不甘心地绞了绞帕子。

  恍然间,一道翩翩白衣窜过,她的失落一扫而空。

  “公——”

  然才笑着道出一个字,那白衣就在瞬息间,影子般快速溜走了。

  连一片衣角,都不曾碰到。

  不是,都来青楼消遣了,跑什么呀?

  “李莲花。”

  李相夷艰难地挤到他身后,单手扒着他肩膀当盾牌。

  李莲花打他手,“你一个天下第一,躲我后头。”

  “还要不要脸了?”

  李相夷死不放手,“你才是,你躲我后头算丢脸。”

  “我躲你后头不算。”

  李莲花:“……”

  这越长大,脸皮也越厚了。

  他以前,也不这样啊。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实际上,李相夷是跟他学的。

  麻烦还远的时候,脸可以要。

  麻烦来的时候,脸就可以不要了。

  脸一旦不要,人则天下无敌。

  甩又甩不掉,李莲花没办法,只好让他抓着。

  两个一前一后,一边规避着姑娘,又不能显得太刻意。

  一边目光搜寻着,其他四个人的下落。

  还有,鸨母的身影。

  不多会,楼里传来几道“妈妈”的尊称。

  他们循声了去,只见楼梯上,下来个头簪大红牡丹的中年女人。

  她边走,边摇着团扇。

  俯眼打量下一楼大堂,眼一弯,发出几道尖亮的笑声。

  “六位爷,还真是一表人才。”

  之所以说六位,是因为不知何时,被迫散开的六个人又凑到一块了。

  至于吹捧的话,平日里逢上个歪嘴斜眼的,她也这般夸赞。

  只有把人夸舒心了,人才捧她的生意。

  不过,刚那句话,是真心的。

  对好看的,她的话就不掺水。

  李莲花领头,颔首微笑称了声,“张娘子。”

  张纪兰听了这声唤,嫣红的嘴角拉高不少。

  当鸨母许多年,倒是从未有人这般称她。

  遂让她,有种别样的新鲜感。

  她摇曳生姿地踱至六人面前,扇子娇俏朝前一打,调笑着问。

  “几位客官,是要找挂衣共度良宵,还是要找清倌作诗听曲啊?”

  她那个“啊”字,调子拖得格外缠绵。

  大的小的五个人,这会子都无用得紧,全把目光,暗戳戳投李莲花身上。

  李莲花叹口气,硬着头皮孤军奋战。

  他先借着广袖的遮掩,撑开李相夷腰间的布袋,从里面夹出张千两银票。

  李相夷低头扫一眼,没什么意见。

  反正,是蒋大肥的钱。

  李莲花抖展开银票,递向前头。

  张纪兰欢欢喜喜接过。

  “几位爷可要找绿夭姑娘,她可是我们这里的头牌,样样使得。”

  “还有……”

  她热情地推荐了好几位。

  李莲花却道,“不知张娘子,可使得?”

  “啊?”

  张纪兰一愣,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我?”

  “在下说的,正是张娘子。”李莲花再次道。

  照妙手空空的说法,对秋黎一清二楚的,也就是鸨母了。

  张纪兰攥着银票,“我这……年纪都上来了。”

  “怕是伺候不好几位客官,也,也伺候不过来。”

  一个人,该当如何应对六个人。

  “还是,还是让……”

  她转头,去看各个姑娘。

  姑娘们沉默着,吃惊着。

  就没见过几个,上青楼寻欢作乐,是找鸨母的。

  李莲花摆手,仍是道,“无妨。”

  他又从李相夷那里,摸了两张一千两银票。

  张纪兰眼放华彩,犹豫下后松了口。

  以扇半掩面,娇笑道。

  “妾身……也不是不行。”

  这六人样貌不俗,她也不亏。

  瞅那个白衣红绸带的,好像是江湖里的天下第一。

  把天下第一办了,以后说出去,也算风光无限了。

  “如此,”李莲花道,“有劳张娘子,给我们上间雅静的包间。”

  张纪兰应下,叫了个跑堂,领他们上楼去。

  她自己回楼上屋里,换衣服上妆去了。

  姑娘们则让开条道,在后头议论纷纷。

  李莲花他们进了包间,烛火明媚。

  里头布置并不淫靡,反倒风雅。

  靠窗的架子上,甚至置了琵琶。

  六个人,拉椅子坐在桌前,倒茶喝等鸨母来。

  约是一刻多钟后,鸨母才姗姗来迟。

  她把缎面衣,换成了纱衣,妆发梳得极为年轻。

  “张娘子,请坐。”

  李莲花抬手道。

  张纪兰在空椅子上坐下。

  她环视过六个端坐的人,莫名感觉,自己有点曲解了,李莲花模棱两可的话。

  李莲花翻了个杯子,拾起茶壶,斟了杯茶给她。

  “多谢公子。”张纪兰端起茶。

  不知为何,又是一股忐忑,她老觉得这茶烫得很,尽管是温的。

  以至于,倾洒出一点,湿在膝上。

  “张娘子,没事吧?”

  李莲花置下茶壶,礼貌关切一句。

  张纪兰摇摇头,继续啜茶。

  “不知张娘子,可会什么才艺?”李莲花随口问。

  张纪兰瞧他一眼,“妾身会弹琵琶。”

  她落目在架上的琵琶,眸光微微一动。

  想年轻那会……

  她也是花容月貌,一曲动瀛城,有“五陵年少争缠头”。

  只后来年华不再,一花更比一花红。

  前任鸨母不愿养她了,要把她扔给一个八旬老汉做妾。

  而且,她原是个清倌的,只弹曲儿,不卖身。

  然前任鸨母,非逼得她,做了挂衣。

  她怀恨在心,就药杀了前任鸨母,当了新鸨母。

  但成了新鸨母后,她才发现,自己为了生意,也在尖酸刻薄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思及此,她心下一惊。

  回神道,“几位爷可要听琵琶?”

  “洗耳恭听。”李莲花说。

  张纪兰搁下空茶杯,挪椅子去了窗边,又到架前抱起琵琶。

  “客官想听什么曲?”

  李莲花随口点了支曲子,“春江花月夜。”

  张纪兰调了两把弦,就开始弹。

  舒缓优美的调子,清溪一样淌出来,洗着映在水中的月。

  李莲花又呷罢口茶,“曲不错。”

  其余五个人,则没耐心听了。

  “这引都引到包间了,我们还不动手吗?”

  李相夷屈指点着桌面,传音问。

  “你不会真想听她弹吧?”方多病亦听不知所谓。

  李莲花转了下茶杯,“这药发,也是要时间的嘛。”

  五个人大诧,“你何时给她下药了?”

  他们悉数瞥向空茶杯,“那杯茶?”

  李莲花“嗯”了声。

  “所以啊,听曲子吧。”

  “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啊?”南宫弦月捧着茶杯,疑问。

  “现在说不也一样吗。”李莲花回。

  小笛飞声奇问了嘴,“你下的何药?”

  李莲花暂且没有道明,“待会就知道了。”

  “先听曲吧。”

  他话音刚落,笛飞声就烦躁地说。

  “我用刀架了她,岂不快哉。”

  何苦在这里听那咿咿呀呀的调子,吵耳朵得紧。

  李莲花滞了下说,“我这下都下了。”

  也下惯了药。

  中碧茶那十年,不适宜使剑动真气,还是用药方便。

  比如方小宝,下一次中一次,屡试不爽。

  况且,刀剑威胁一时。

  药的话,时间就长了。

  此时的张纪兰,边弹琵琶,边瞟了六人几眼。

  这几人品茶听曲,谁也不多看她几眼。

  就是偶尔散来点目光,也全然无冒犯之意,弄得她跟什么良家子似的。

  她不知道的是,那目光,是观察毒发没发的。

  只是心下越发了悟,这几人同那些找清倌的差不多,不是来寻人欢好的。

  这样也好,不必费心伺候。

  光弹个琵琶,就白赚三千两。

  可弹着弹着,她拨弦的指头打了滑,曲调跟着突兀地扭曲了一下。

  腹部怎突然有些痛?

  她蹙了蹙眉。

  想是吃了什么不消化,她忍了忍,继续往下弹。

  腹部却愈发绞痛,内脏就仿佛被死死拧住的巾帕。

  铮——

  她脸色惨白,再难坚持下去。

  手指猛地一抠,绷断了一根弦。

  她躬下腰背,紧抓着琵琶,歉然咬字道。

  “妾身忽感身体不适,几位爷见谅。”

  “楼里还有其他擅弹琵琶的姑娘,我,我去……”

  她说着说着,光线骤然黯下一分。

  竹帘落下,盖住了窗,而一颗榛子滚在她脚边。

  她仰眸望去,见李相夷正对着窗站,手作弹状刚收回。

  这种榛子她很熟,是楼里放桌上给客人吃的。

  门那边,方多病过去,正拴了个死。

  其他人也站了起来,向她步来。

  那个一直儒雅有礼的人,再度笑了笑。

  “张娘子。”

  张纪兰盯着她喝过的茶杯,遽然明白了什么。

  一明白,李莲花那笑,就变得如刀似剑起来。

  她胆剧寒,“你们给我下药,下的什么药?”

  李莲花站定在她面前。

  “穿肠烂肚散。”

  “这药呢,开始会让你腹部一直绞痛。”

  “几日之后,内腑慢慢溃烂。”

  “最后,就会有一黑一白两个鬼,跳着来接你了。”

  “你们好恶毒的心。”张纪兰狠狠道。

  不过,这人既漏了嘴让她知道,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去配解药……

  李莲花洞穿她心思。

  “这药是我自制的,你也不必费心去寻解药。”

  “解药呢,只有我有。”

  哐啷一声,琵琶摔落在地。

  张纪兰绝望的同时,肚子更痛了,似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在啃咬。

  她捂住肚子,呻吟了一声。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为何害我?”

  她想不明白。

  她先前哪里识得这几人呢。

  “自不会无缘无故找上你。”笛飞声嗤道。

  “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小笛飞声点明来意。

  “你若答应,我们就给你颗,缓解痛苦的药。”李相夷瞥鸨母一眼。

  “事情若能顺利了结,我们便把真正的解药给你。”

  “如何?”

  “很划算的。”南宫弦月补充。

  “划算……”张纪兰嘴角掠过一丝苦笑。

  这哪里有商量的余地,不想死,就只得应下。

  何况,她认出了李相夷。

  其他相交的人,功夫想必也不弱。

  就是把倚芳楼的打手都叫来,也不会是李相夷一个人的对手,别提六个了。

  她咬了咬红唇,道。

  “你们想知道什么?”

  真是奇怪,一堆江湖人,怎就犯得上寻她个鸨母问话了。

  她一个不问世事的女子,能晓得些什么。

  简直是造了孽了。

  这三千两,不好赚。

  此念头刚从脑中游过,李莲花便道。

  “不急这一时片刻。”

  “刚那些茶水也不贵,曲也没弹成,就算个十两银子吧。”

  他扯下李相夷的钱囊,掏出一锭十两银子。

  迈到桌前放好,又走回来说。

  “至于那三千两银子,还请张娘子还了我们。”

  张纪兰:“……”

  曲没弹成,是因为什么啊!

  腹部的痛蔓延到心口,钝刀割过一样。

  她从腰封摸出银票,对李莲花的厌恶更上一层楼。

  “你还真是抠到家了。”

  “什么叫抠到家了。”方多病当即不满,不复嘲讽李莲花铁公鸡时的样子。

  “这叫持家,懂不懂?”

  张纪兰隐隐呵了呵,把钱递出去。

  李莲花接过,塞回钱囊里,往旁边一扔。

  “拿着。”

  后一句话,声音小下去,“辛辛苦苦打下来的钱,别花多了。”

  李相夷“哦”了声,慢半拍把钱收好。

  随后,李莲花从袖里掏出个小瓷瓶来,倒了颗药出来。

  张纪兰吃了,疼痛缓和不少。

  她倒后靠椅背上,“要问什么?”

  李莲花凌着眉目,一字一顿道。

  “秋黎姑娘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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