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蛊惑

  巴苏有小半个月没有找温月,得知她的臂骨痊愈后,特地派马车来接她上军营。

  如今整个伊州都知道巴苏有一位十分得宠的汉女王后,她武功高强,骁勇善战,曾在夏人部落的内斗中,保全巴苏的安危,与他同生共死。

  伊州原本以为,巴苏迎娶了一位汉女,意同于和亲大嵩,如此一来,他们这些汉奴日后便有好日子过了,怎料他们经历了种种,发现一切都是空想,这位月王后只会助纣为虐,让他们这些遗民的生活更加水深火热,她是名副其实的妖后。

  温月的马车途经繁荣的集市,所至之处,那些做苦力的汉奴便会对她摆出嫌恶唾弃的嘴脸,甚至有些胆大的汉奴还敢朝马车的方向啐一口唾沫。

  所有恶意、冷待、鄙夷,温月都尽收眼底,她心里毫无波澜。

  温月抬手,命身边的侍卫上前,抽了不敬之徒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严惩,汉奴的脸顿时肿得鼓胀,温月制止了侍卫继续教训汉奴,她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以后,很快放下马车的帘子,车轮声滚滚如潮,他们朝风雪纷纷的城外驶去。

  车外,鹅毛大雪兜头打来,覆没马车厚实的毡帘。

  温月端坐在温暖的车厢内,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那一巴掌,虽然不是她打出去的,但也是她授意的。若她没心没肺就好了,那么她不会心生愧疚。

  在这一刻,温月想到了容山隐。

  他早年为了获得谢献的信赖,不得不去作恶……从前的他是不是很煎熬?是不是很挣扎?容山隐并非一个没心肝的坏人,他被所有人误会、被所有人厌恶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常常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容山隐是奸臣,她是妖后。

  她不想自己的恶名被容山隐听到,也不想自己受万民咒骂的样子被容山隐看到……虽然不想去理解容山隐,但温月似乎有点明白他当年为何要舍下她,为何要不告而别。

  他觉得丢脸……容山隐唯一的、仅剩的自尊心寄存在温月这里。

  他希望自己在妹妹心中,永远都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温文尔雅的君子。

  可温月一点都不乖巧,明知他在泥里,还要伸手去拉他、去捞他。

  那样狼狈的容山隐,温月还要不计前嫌地抱住他。

  兄长一定、一定很无奈吧。

  可是,温月也跳进泥潭了呀。

  如今他们都是奸恶之人,殊途同归,成了一路人。

  他们变得很相配了。

  温月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

  “容山隐,我好像走上了你的老路。今日我没有哭,可从前的你……有没有哭啊?”

  -

  温月抵达城外的营地,她在碧珠的搀扶下,走进牙帐。

  沿途守卫的兵士在看到温月的一瞬间肃然起敬,纷纷朝她行礼。

  温月大方地受了,坐到巴苏的王帐一隅,屁股还没坐热,亲兵就谄媚地撩帘入内,为她端来热气腾腾的酥油奶茶暖身子。

  他们记得巴苏的吩咐,专程在军帐里设下侍奉王后的伙厨,为温月炖煮的奶茶不放盐块与胡椒粉末,只撒点葡萄干与饴糖。这是汉人爱吃甜茶的口味,他们尊重温月这位同军将们出生入死的王后,因此对巴苏这些堂而皇之谦让汉人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默妥协。

  温月把匕首掖进袖中,妥帖收好,她很警惕,绝不可能全无准备就见巴苏。

  她以为今日和巴苏又有一场交锋,然而巴苏今天倒是很好讲话,他非但剑拔弩张地试探她,反而像一只养熟了的家犬,自来熟地枕在温月的膝上,拉过她的手,逼她帮他按压额角,治疗头疼。

  温月犹豫要不要取袖子里的匕首,对他的太阳穴狠狠刺下一刀。

  但清醒时的巴苏并不好对付,她知道匕首也仅仅只有防身之用,她对他无可奈何。

  温月只能硬邦邦地帮他按摩,一边按压,一边皱眉,问:“你的军营里没有女奴和军医吗?为什么要我帮你按头?”

  巴苏睁眼扬唇,一双月牙儿金弧的眸子凝视温月。

  “我是个多疑的人,除了阿月,我不会信任何人,也不会让其他人近身。”

  温月恍然大悟:“所以,你之前不宠幸那些藏在后宫里的女人,是因为她们都背负了部落亲族的期盼与任务,你怕她们听命于人,会在床笫之间对你不利?我说呢,那些都是漂亮标致的美人,怎会有男子不拜倒在他们的裙下,又不是眼瞎。”

  想起大夏后宫的生活,温月倒也没觉得特别无趣。

  当初她闲得发慌,还会骑马四处逛逛,每绕过一个院子,就能看到穿戴得富丽堂皇的美人围聚一团,要么扭脖子扭腰地练舞,要么吃奶茶清嗓子练歌,若不是她骑马的动静太招眼了,她还能躲在院墙上多看两眼。

  巴苏翻身坐起来,他身材高大,和温月同坐,足足高了她半个头。

  这时,巴苏抱臂倾身,朝温月看来,他的目光里没带腾腾杀气,有的也只是欣喜与愉悦。

  他意味深长地问:“阿月,你是在嫉妒吗?”

  巴苏对情爱不算通窍,但他麾下的勇士时常会在酒宴上说些荤话,他知道女子最善妒,温月在他面前聊起其他漂亮女人,其实是一种大房夫人对于妾室的试探。

  温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往后挪一点,装作若无其事,低头倒甜茶喝。

  温月的掩饰,反倒大大取悦了巴苏。

  男人以为她在害羞,嘴角上翘。他说:“我从来没想过要娶那么多妃妾,我母亲只想和父皇一人在草原上生活,我从小受母亲的教导,我也只会拥有你一个王后。阿月,我是真心实意想迎娶你,我为我从前的不恭敬之举道歉。我也会遵循汉人的礼仪,和你行完汉人婚礼后再同住一室,成为真正的夫妻。”

  巴苏喜欢一个人,从来都是利落干脆。

  他们大夏国的勇士神武不凡,一旦爱上一个女子,上午和她跑马,下午就能虏到帐子里成其好事,甚至都不需要一个月,孩子就怀上了。

  巴苏敬重温月,他在忍耐本性,努力妥协。

  巴苏确实能得到她的肉体,逼她成为自己的女人。可是温月那样倔强,她是最骄傲的鹰隼,巴苏强迫她,温月宁死不屈,只会得到悲惨的结局。

  巴苏这么多年早已养出耐心,他会循序渐进,他要温月也来爱他。

  巴苏第一次这么谨小慎微,生怕弄伤这只啄人的鸟。

  只可惜,温月向来心硬,她未必领情。

  温月看一眼巴苏,答非所问:“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汉人的词,叫做‘衣锦还乡’?我来到大夏国土地上的过程太屈辱、太狼狈了,我想一雪前耻。我是个汉人,我要在中原的土地上堂堂正正成亲。我要那些唾弃我的人知道,我会成为汗王身边最尊贵的女子。”

  温月今早上受汉奴咒骂的事,早早被亲信传到了巴苏的耳朵里。温月对汉奴深恶痛绝,还命人掌掴汉奴,真是大快人心。夏人喜欢王后更亲胡人,自然要把这种事情讲给巴苏听。果然,汗王听了心情很好,还把金银赏给他们,作为袒护王后的奖赏。

  巴苏不动声色,他拥上温月。

  高大健壮的身体勒住温月僵硬的双臂,他将她紧紧锁在怀里,巴苏对温月说:“再过两个月,等开了春,我的兵马就会侵入大嵩国。阿月,你很快会成为我的王后,万民匍匐于你脚下,再无人敢说你一句不是。”

  温月听得肝胆俱寒,却没有表露一丝一毫的端倪。

  她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像是为巴苏出谋划策,不解地问:“即便你突破云州关隘又有何用?还不是像你占领伊州这些失地一样,只能奴役汉奴,你无法在中原扎根。而且大嵩国皇帝据说很有手段,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再蚕食土地,他会召集各地州府的节镇以及世家子弟,你攻不下中原……”

  巴苏想到大嵩皇帝的治国手段,双眸阴沉,他不喜欢温月还对大嵩国拥有任何幻想,她不该再相信那些汉人能治理好一个国家。

  巴苏道:“你记得谢献吗?这些年大嵩皇帝抬举那些寒门平民,削弱世家权势,早引起世家的公愤,他们在各地囤积了兵马,还给谢献送了信,只等我们朝云州宣战,拖住守城的数万主力军,他们自会杀上京城,取皇帝狗命。我许诺过他们,只要我坐稳天下,必会分大嵩世家一杯羹。”

  温月的嘴唇微微颤抖。

  她说呢,巴苏怎敢攻城……即便他攻下云州又有何用?他们夏人不事生产,若无汉奴劳作,又怎可能维系生存?可是他的目的不止于此,他要的是皇帝李俨倾尽所有兵力,支援边城守卫国土,如此一来,京城防守最弱,便给了那些世家兵马可乘之机。

  待他们里应外合,一切都来不及了……

  可是,温月想到容山隐前些日子说的事,他们在失地六州也有秘密组建的起义军,巴苏领兵攻打大嵩,必是全力以赴,届时……伊州与大夏王庭的防守便是最弱。

  是险境也是生机,他们也许有殊死一搏的机会。

  温月在心中下定决心。

  她缓缓抬手,抱住巴苏的后腰,脸抵在他的胸膛,听男人蓬勃的心跳。

  “巴苏,你许诺过我,若是占领了大嵩国,你不能伤害那些妇孺与孩子,你可以教化他们,让他们学习大夏的文化、语言、习俗,让他们成为夏人的朋友、家人,就像我和你这样。”

  “好,我答应你。”

  巴苏心潮澎湃,心中燃起万丈为妻儿建功立业的豪气。他一贯争强好胜,要草原最好的马,最肥沃的土地,最殷实的家园,如今温香软玉在怀,丰功伟业在即,他已无所求。

  温月强忍住对巴苏的忌惮,她装成一只善解人意的猫崽子,她屈起膝盖,捧住巴苏的下颚,在他耳畔温柔轻喃。

  一双杏眼多情又温柔,温月认真地叮嘱:“巴苏,你一定要赢。”

  巴苏抚上温月的脸,感受她偏头,落在他掌心的、温热的吻。

  对于小姑娘的叮咛,他信以为真。

  “好,我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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