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周珏狼狈的模样，方选心中暗笑，却依旧一副关切的语气：“周兄何事如此忧愁，不如说来听听，看在下是否能为之分忧？”

  周珏闻言，表情一变，一副奸计得逞之状，立即坐正身子道：“还不是因为刘莺莺，刘大小姐。”

  “久闻大小姐与周公子青梅竹马，何来烦恼？”方选心中已经猜出八九分，却依旧在装糊涂，“可是为婚事惆怅？”

  周珏连连摆手，压低声音道：“我与莺莺确实自幼一同长大，然我只当她是妹妹，并无非分之想。”

  “哎呀，可惜了。”方选摇头道，“本以为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丁兄莫要消遣我了。”周珏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外出游历，已有两年半之久，此番回来，本以为莺莺该当嫁做人妇了，岂料她依旧在等我。”

  “大小姐一片痴心，周兄不如就从了……”方选沉吟道。

  此时他也明白过来。刘莺莺二十多岁还待字闺中，胡全忠都舔成那样了，她却不为所动，合着是在等周珏这个浪子。

  “不可。”周珏抬手，一脸严肃道，“我生性洒脱，绝不会为婚姻所束缚。不日又将出外游历，不知何时再回，倘若莺莺痴心不改，依旧苦等，岂不是误了她的大好年华。”

  “既是如此，周兄与她讲明便好。”方选道，“大小姐通情达理……”

  说到这里，他自己停止了发言。

  要说刘莺莺通情达理，那真的是睁眼说瞎话，这瞎话，不说也罢。

  “若真能明言倒好，也不至于如此纠结。”周珏叹道，“早前在海棠阁时，你也见了……”

  方选闻言点头。

  那天幸亏他跑得快，要不然刘莺莺不但要收拾周珏，恐怕连他和周显也一起收拾了。男女感情本就是糊涂账，以她的大小姐性格，周珏确实很难和她说清楚。

  “这可如何是好？”方选问。

  “这便是我有求于丁兄了。”周珏道，“近日我察觉，莺莺对丁兄颇为信服。改日我再走了，还望丁兄多多开导她，早些为其寻个好人家嫁了为妙。”

  见方选沉默不语，附身就要下拜，“还望丁兄开恩！”

  “不必如此。”方选急忙伸手扶住，心道周老师你别这样，你爹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嘴上只好先答应，“那我权且试试。”

  “有劳兄台了。”周珏拿过酒壶，给双方满上，随后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二人又喝了几杯，就听外面由远及近传来马蹄声，随后就是一声马嘶，声音沉稳有力。不等声音停止，赤风已经稳稳立在堂下。

  刘腾飞翻身下马，快步回到座位，举起酒杯连喝三杯，面上表情满是惊喜：“好马！好马！果然是好马！”

  “能不好么，全球限量十台的超跑，这不比什么柯尼塞格布加迪的强多了。”方选嘀咕着，心里升起一股酸味，“人比人气死人啊，我连个驾照都没考，只能骑小毛驴。不行，回头我一定要学会骑马！”

  正思忖间，就听刘腾飞开口了：“只是不知屠掌柜赠此宝马，有何用意？”

  很显然，方才的试驾让他非常满意，所以才一改此前的矜持态度。

  “那贺兰单于，家中尚有七旬老母，若是就此死了，岂非白发人送黑发人。”屠山海急忙说道，“还望少城主成全孝道，令其回乡。奉养老母，贺兰部也可保证，今后永不踏足关内！”

  见刘腾飞沉吟，似乎若有所思，他急忙继续开口，“贺兰部愿以五百良驹作为交换，为表诚意，此番我先行带来了一百匹，少城主可随时接收。”

  刘腾飞闻言，饶是久经沙场，此时也是面色大变。有这五百良驹，再加岳父的财力支持，他就有资格建设属于自己的骑兵队伍，实力甚至会强过老城主，届时这城主接班人之位，又还有谁再敢觊觎。

  在他心中天人交战时，其余人却开始傻眼。看着刘腾飞沉默不语，都以为他对此交易条件不满意。

  方选见状，知道该自己出手了，于是起身道：“长公子，可能借一步说话？”

  刘腾飞愣了一下，见周龙朝他点头示意，于是也起身，和方选走到了屏风后方。

  “公子以为如何？”方选问道。

  “并无不可。”刘腾飞假装波澜不惊，实则对五百良驹已是垂涎三尺。

  “非也！”方选凑近，压低声音道，“常言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贺兰部既然开价五百良驹，便可表明这贺兰单于身价不菲。以我之见，就以贺兰时常骚扰黄土城，多有掳掠杀伤为名，尽量抬高赎金，至少得要这个数。”

  方选伸出手，做了个八的手势。

  “啊！”刘腾飞惊呼一声，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八百良驹，如果能卖给合适的买主，换来的金银足够买下一座城市。

  思忖片刻后问道，“既然这贺兰单于身价不菲，可是别有用途？如此轻易放走，怕是不妥。”

  方选摇摇头：“想必公子也知晓，我已派人连番审讯，将他所知一切都会问个明白。对我等而言，他的用处仅限于此了，既然已经榨干价值，再卖个好价钱，何乐而不为。”

  刘腾飞闻言，思索片刻后点头。

  二人回到席间，屠家兄妹正一脸焦急，等待刘腾飞的回复。

  “过去多年，贺兰部时常侵扰黄土城，多有掳掠。”刘腾飞皱眉道，“五百良驹作为赔偿，怕是显少了。”

  “那少城主以为，多少合适？”屠山海略一展眉，急忙询问。

  既然嫌少，那就是有谈的余地，既然能谈，那一切自然好说。

  “依我看，八百才够。”刘腾飞道。

  “哎哟，你是真会谈判啊。”方选在一旁见了，伸手捂住了脸，“不都跟你说了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我说至少八百，你好歹照一千多说啊，那样才有试探的空间不是。”

  “既是少城主定的，那该当如此。”屠山海起身，举起满杯酒道，“成交！”

  刘腾飞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要少了！”

  本以为八百已经很多，但从屠山海的态度能看出，他的开价远未到达对方上限。

  但是既然话已经说出，堂堂少城主岂能出尔反尔，于是也举起酒杯道：“成交！”

  双方一饮而尽，既表示约定达成。

  “宜早不宜迟，还请少城主差人去接收城外的马匹。”屠山海道。

  刘腾飞闻言，心里更是一痛，对方如此着急交易，更能证明要价要低了。无奈只能强忍悲痛，招来亲兵，吩咐他们出城验马。

  周龙见事情圆满达成，摸了摸怀中的礼单，心满意足地笑了。随后举杯相邀，众人共饮，酒席氛围渐入佳境。

  刘腾飞也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丁威确实有些本事，不由对他也高看了一眼。

  酒宴直至午夜方才结束，众人无不醉意朦胧。屠山海虽说酒量最大，但架不住不断朝众人敬酒，早已是醉态百出，被屠千秋和伙计扶着，先行告退离去。

  方选正要请辞，却被周龙拦住：“丁主事，留步。”

  说着将他领到屏风后，刘腾飞正在此等候。二人落座，周龙和周钰在一旁陪坐，其余人都已退走，现场十分清静。

  丫鬟端上醒酒茶。几人举杯喝下，周龙这才开口：“以丁主事之才，何必屈居仲达之下，不如投入腾飞帐中，将来腾飞继城主之位，丁主事左右辅佐，何愁不能飞黄腾达。”

  “我虽在少公子帐下，却又何尝不是为城主效力。”方选笑着朝侧上方拱手，“长公子乃是嫡长子，他日老城主百年后，城主之位非你莫属。城民自当侍之如君父，无论少公子，亦或我丁某，皆是城主子民。无论何人在何人帐下，无不是为城主效力啊。”

  见对方沉默，方选调转话头，询问周龙：“府内可有竹筷？”

  几人都愣了一下，随后周龙点点头，起身招来一个丫鬟吩咐几句。不多时，一捆竹筷子被呈送到几人面前。

  方选抽出一支，递到刘腾飞手里：“烦请公子将之折断。”

  刘腾飞接过，“咔嚓”一声，筷子断成两截。方选抽出两支，又递过去，示意继续。刘腾飞再次接过，稍一用力，同样折断。

  “呵，你劲还挺大。”方选心中嘀咕。

  本想着这个时代的人应该还没听过折筷子的故事，可以用来教育教育对方，一支筷子能折断，两支筷子折不断，以此说明团结的重要性。没想到这刘腾飞是个武夫，手劲大得离谱，看来两支肯定是不够说明了。

  于是抓起一把，递到刘腾飞手里。

  后者没有接，而是摇摇头，随后问道：“丁主事何意？”

  “你是榆木脑袋吗？”方选心里大骂，却不好说出口，而是自己拿起一支筷子，“咔嚓”一声折断，然后拿起两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折断，又拿起四支，使了半天劲最后宣告放弃。

  “以我之见，城内的少年英雄人物，不过寥寥数人。长公子、少公子、周珏公子、周珏公子。”方选一边念叨，一边数筷子，倘若几位各自为战，即便浑身是铁，一人又能打几斤钉？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眼下北有氐人作乱，东、南有夏越交战，时局动荡，正是大有可为之际。公子们怎能着眼于一城一池，何不团结一心，向外扩张，闯出广阔天地？”

  刘腾飞闻言，沉吟着没有说话。

  “此番话语，我早已同少公子说过。”方选说道，“少公子深以为然，并已向我保证，绝不行同室操戈之事，待老城主回来，就会与之禀明，自行前往乌山，此生绝不染指黄土城城主之位！”

  刘腾飞眼神微变，闪现出一种复杂的神情。

  过去他一直忌惮刘腾飞，无非担心对方与自己争夺继承权。他虽是嫡长子，但生母早亡，后母生下刘仲达后，父亲对之十分宠爱，无论何时，都留在府中加以保护，从未带上战场一次。

  这也就导致，他一直认为父亲爱弟弟胜过爱自己。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时刻担忧，害怕父亲会将继承权交给对方。这种不安全感，促使他不断培植自己的势力，不断打压刘仲达。

  但如果刘仲达真的没有夺嫡之心，那他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反倒是在伤害兄弟感情。

  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

  见其态度松动，方选继续劝解：“少公子如今对我言听计从，不如就让我跟随其左右，只要我在一天，定能使其效忠城主，绝不生有二心！”

  “若果真如丁主事所说，倒也皆大欢喜。”周龙在一旁插口。

  “烦请丁主事费心。”刘腾飞起身，冲着方选拱手，“我兄弟二人将来是战是和，全在主事定夺。”

  “我既是黄土城人，怎会行不利黄土城之事。”方选也拱手回礼。

  双方又简单交流一番，眼见时候不早，方选起身告辞。

  才出州府，见张龙三人在门口等候，却不见周显身影。

  “周显呢？”方选问道，心里嘀咕对方是不是又跑去赌场或者烟花柳巷了。

  “方才屠家兄妹出来，他就跟着回去了。”张龙回。

  “嗨，又一个舔狗。”方选顿时一头黑线。

  也不好再言语，骑上驴子领着三人回客栈。才进客栈大门，就见屠千秋坐在堂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而周显则坐在一旁，正死死盯着屠千秋。

  “丁先生。”屠千秋见方选出现，起身迎过来。

  周显也立即起身，紧跟着朝前走，却见屠千秋停步，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手指着他的鼻子，另一手则摸到了腰间的马鞭。

  虽说未发一言，但她的表情冷峻，凤眼圆睁，散发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顿时就将周显定在原地。

  方选见状，“噗嗤”一声笑出声，径直上楼准备回房。

  “丁先生。”屠千秋疾步跟上。

  “屠姑娘何事？”方选停下脚步，扭头看了一眼，心道“这娘们儿怕不是穿了内增高吧，站的位置比我矮一级台阶，脑袋却还比我高出一截。”

  “今日之事，万分感谢。”屠千秋一本正经地深施一礼，“早前是我无礼，还望先生见谅。”

  “无妨。”方选摆摆手，“屠姑娘早些歇息吧。”

  随后头也不回，径直回房，上床倒头就睡。

  睡得正香甜时，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

  “不好了！”周显撞开门道，“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