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结拜有点草率

  夜色如墨,月光如泻。院中海棠芬芳,堂中杯盏交错。

  三个男人纷纷向云攸道贺,面上情深义厚,实则各自心怀鬼胎。

  孙植深知医术不及云攸,凭着圆滑世故走到如今的位置,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得云攸襄助,于他的仕途,那便是如虎添翼。

  阿木心思更深,他盼着云攸成为医官后,替他守护周卿玉。他不知何时就要奔赴战场,不知何时会战死沙场,他无所畏惧,却唯独害怕周卿玉孑然无依。

  安烁笑容凝结,他心绪紊乱,杯中的酒似是失去了滋味。他深知医官皆为世袭之职,科考只是个形式,云攸欲为医官,犹如钻火取冰。

  但她若忙碌起来,少些心思放在他身上,未尝不是拯救她“相思病”的良方。

  想到这里,安烁便不再相劝,反正她过不了多久便会放弃。

  阿木为孙植斟满了酒,孙植将要饮时,酒盏却被云攸截去,满脸关切,道:“孙太医不善饮酒,这酒由我代饮罢。”

  阿木抖一激灵,顿时像鹰隼嗅到猎物一般警觉起来。他夺过云攸手中的杯盏,铜铃似的大眼睛旋即眯成一道缝,高深莫测地轻哼一声,道:“王妃与孙太医见面不过数次,为何这般……”

  孙植想起周卿颜的警告,顿觉脊背发凉,慌忙抢过杯盏,一饮而尽,解释道:“下官一见王妃便觉亲切,就像……妹妹一般……”

  “原来如此,那不如我们三人结拜兄妹如何?”阿木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他这是要彻底断了孙植意图不轨的念想。

  安烁微微颔首,若有所思,他想到结拜兄妹是个一劳永逸的主意,既可以断了云攸“交颈而卧”的心思,又可以兄长的身份照顾她,便顺水推舟地道好。

  他朝云攸看了一眼,淡淡一笑道:“算上我吧!我年二十,应该是四人中最大年纪吧,那我就当仁不让做大哥啦!”

  “下官年二十八……”孙植压低声音道,嘴角忽然露出苦笑,他心中纳闷,这个倒霉的王爷为何要与他结拜,难道是拉几个“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兄妹组团去地府,这可不行,他方才从废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可不想……

  不对啊,王爷与王妃不做夫妻,做兄妹,这也太……这不是明摆着嫌弃云攸嘛!孙植面色略变暗哑,脸上的神情显出怜悯来。这个师妹终究还是未能如愿,寻到值得托付终生的心上人,好不容易嫁人,夫君却只把她当……

  “我年方二十有二,三弟,唤声姐姐听听!”云攸悠悠地望了一眼安烁,以打趣的口吻说,两根手指轻佻地捏安烁的下颌。

  安烁端详着云攸稚嫩灵气的面,神情由困惑转为惊诧……面前这个瘦小的女孩,怎么看都像是十七、八岁光景。

  “你若是觉着我年纪小,可以唤我……小……姐姐……”云攸搭着安烁的肩,忍不住“咯咯”笑起来,眼里闪烁着不谙世事的光芒。

  安烁微感愕然,他没想到云攸竟然……如此爽快答应结拜,她看上去急切又兴奋,他们毕竟是名义上的夫妻,她至少要收敛一下吧!

  三个男人怔怔地坐在海棠树下的石椅上,沐着清冷的月光,百无聊赖地看着云攸忙碌的身影。

  她去跑马场的鸡笼,宰杀了一只公鸡,把鸡血滴入酒杯。她说结拜要诚心,仪式要郑重,如此四人的友谊才能天长地久。

  四人跪成一排,捧着一炷香,刺破指尖往酒杯里滴入一滴血,举杯望月宣誓。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孙植,我云攸……

  安烁尚未开口,阿木抢先大喊:“九王爷和阿木,我们四人在此义结金兰,歃血为盟。今后不分尊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阿木心有余悸,要是让云攸知道这位九王爷才是她真正的夫君——安烁,那周卿颜回来非把我大卸八块……

  三人惊诧地看着阿木,他的声音太大,以至于其他人的誓词都被掩盖,众人不解时,阿木苦笑着说:“你们声如蚊蚋,上天怎会听到,要像我一样呐喊,这下天上的神、地下的鬼都知道我阿木罩着你们。”

  随后,四人依照长幼的顺序,每人喝一口血酒,相互拜谒。

  “大哥……”

  云攸、安烁和阿木向孙植恭谨一拜。

  “二妹……”

  “三弟……”

  “四弟……”

  孙植向三人回礼,起身后他站得笔挺,似是突然登上了峰顶,足下是漂浮的白云,踩上去软绵绵的,让人心神一震,肺腑皆清。

  在太医署整日卑躬屈膝的孙植,终于挺直了腰杆。虽然与王爷结拜听起来有些许荒诞,但在众人齐刷刷唤他大哥时,他瞬间头顶高光,那光芒晃得他分不清方向。

  安烁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箫,轻启朱唇,萧声婉转清越,余音绕梁。

  曲终人散时已近四更,孙植与弟妹们相继告辞,尚且清醒的安烁,将醉醺醺的云攸扶回西厢房。

  入夜的凉风清冷,安烁展开鹤氅,挡在云攸身前,为她蔽风。

  三日后,孙植送来一大箱医书,四个小厮晃晃悠悠抬到麟王府外,收了赏银匆忙离开。

  孙植摆起了大哥的架势,将尚在床上做梦的云攸拽起来,随手抹去她嘴角挂着的口水,把她往桌案旁一摁,一百多本医书齐整地垒在她面前,犹如一道南墙,将她昏沉沉的脑袋撞得异常清醒。

  云攸趴在桌案上,撑起脑袋努力听清孙植不止不休的絮叨。

  “这些都是科考需要熟记的书籍,你可得一字不落好好记住,三个月的时间,恐怕除了吃饭如厕,你得不眠不休地往脑袋里灌知识,我若得闲便来督促你……”孙植一板一眼地说,一副严师的肃然模样,只差手中握一柄戒尺,就能生出令人望而生畏的震慑力。

  云攸把头埋进书堆里,散乱的头发掠过泛黄的书页。《诸病源候论》、《千金翼方》、《脉经》、《针灸三经》、《伤寒百证歌》、《伤寒发微论》、《伤寒九十论》……

  云攸像皇帝翻牌子一样,随意翻开几本书,瞟一眼便扔到一旁,仿佛再多看一眼就会头疼眼瞎。

  阿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沉吟道:“寻几个疑难杂症的病人,谁治好就录用,这样不是更能考证医术高低。这么多书看完都得数月,更别说全部熟记。”

  云攸摇了摇头,垂下眼帘,沉静了片刻,方正色道:“谁也别来打扰我,别说丧气话,别给我添乱!”

  秉烛夜读,推窗望残月,只影映孤墙,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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