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个小时后，声呐传回的信号显示，“深井”打通了。

  如果从水下观察这一幕，就仿佛头顶的天幕忽然被打穿，一束强光从那里透下，让周围的海水几乎沸腾起来，然后在下探上百米后，重新隐没于黑暗。

  也许海洋生物会以为自己看到了神迹，也或许会不以为然——对于深海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扰动而已。

  不算冰层厚度，远日点海床深度3700米，演习下潜距离1000米，完整穿过海洋中层带，也称作“暮色带”，是过往大多数常规作业的深度，也是鲸等大型海洋生物的主要活动区域。

  如果这一过程中出现任何意外，包括但不限于深潜器机械故障、突发生理与心理问题等人身安全风险、遭到海洋生物袭击等，都将结束演习，立刻上浮。

  而如无意外发生，在“暮色带”稳定作业4小时后，将开启正式探索，继续下潜到水下3700米的海床，搜索“亚特兰蒂斯”的可能痕迹。

  如一切顺利，预计作业时间12小时——所以从前一天晚上开始，探索小队就减少了喝水。

  虽然打仗的时候，尿在机甲里什么的，都是常态，但直播呢，这种社死的事情还是能免则免……

  陆行舰往前开了几米，将深潜器对准“深井”，周晓辰早已经穿戴好水下特制机甲“鲛人-Э3”，隔着车窗对阿列克谢点点头，立刻进舱，其余小队成员迅速跟上——这个过程必须要快，否则刚打出来的洞就会在远日点零下七十度的低温中重新冻住。

  仍然是奥拉驾驶，确认操作台一切正常后，发动机点亮，阿列克谢在陆行舰操作释放，“扑通”一声，球形深潜器落到了井里。

  下潜100米。这是光合作用带，还有阳光，大量浮游生物像下雪一样纷纷扬扬地撞在观察窗上。

  下潜200米，窗外逐渐黑了下来，发光生物的冷光像星子一样在黑幕中闪烁。

  下潜500米，奇形怪状的鱼有着镜面一样的侧面，在深海中近乎于隐形。

  下潜1000米，抵达演习作业深度，开始小范围搜索与出舱作业。

  周晓辰：“奥姐继续驾驶，我和大东先出舱，等我们回来以后，小林和阿莉萨再出舱。”

  这是预先商定好的轮换出舱，大家没什么异议。

  实际使用的机甲“鲛人-Э3”比模拟器中的“鲛人-Э2”要先进一个版本，抗压、续航和敏感度都有所提高，还要重新适应一番。

  虽然概率很低，但模拟器理论上存在遭遇黑客入侵的可能，所以最新服役的装备数据不会记录在模拟器里，至少要落后一个版本，这也就是模拟器时代，演习仍然很有必要的原因之一。

  第一件事就是测试通讯。联络奥拉，通讯正常；联络阿列克谢，正常；联络总指挥官季凝，正常。

  星球探索频道的直播画面上，从深潜器和“鲛人-Э3”自带摄像头传回来的画面被分成4-6宫格，在不同小队的分频上显示。

  弹幕：

  “黑，真喵的黑”

  “深海恐惧症要犯了”

  “那个发光的是水母还是蜘蛛？”

  “共生体？”

  这里的共生体都是老朋友了，这样的水母蜘蛛差不多抓了一箩筐，毫无新鲜感。前4个小时一切顺利，所有探索小队都完成了装备测试与演习作业，没有一支出幺蛾子。

  季凝：“继续下潜。如发现通讯干扰，允许小队长自行判断是否结束任务。”

  随着命令下达，任务出现了更新：

  【任务更新】深潜任务-寻找“亚特兰蒂斯”线索（1000.327:0:00-1000.330:24:00）

  待林见星和阿莉萨返回，奥拉吸一口气，掰动推进杆，继续下潜。

  弹幕：

  “天啊我好紧张”

  “越来越黑了”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不就一直是黑的，除了刻度上的深度在跳，我神马都没看出来”

  “↑大概这就是五彩斑斓的黑吧”

  “说点正经的，没人注意到指挥官的命令吗？为什么说如果出现通讯干扰，允许自行判断？通讯干扰不该立刻结束任务吗？”

  “对哎，这不就是失联吗，太危险了吧？”

  林佳期：“我注意到有些观众朋友提出质疑，在通讯干扰状态继续任务是否合理？宋老师能为大家解惑吗？”

  “事实上，最初的深潜计划确实没有这么激进，”宋昂：“但是三个月前，我们在例行检测和收录海洋声音的时候，收到了一条讯息。”

  他顿了顿，“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海洋文明致人类的讯息。”

  “相关论文还未发表，但我们计划提前披露这些讯息。事实上，这段录音已经作为‘亚特兰蒂斯计划’的考题，对计划参与者播放过了。现在我们面向公众播放一遍，这里使用周晓辰的翻译——是我看到最好的翻译。”

  波形图和傅里叶变换后的频率谱在屏幕上方跳动，而背景则是6支深潜小队视野中的“五彩斑斓的黑暗”。

  一串清晰的“呜”“嘤”“嗡”等长短音组合响起，而下方的字幕打出了周晓辰的翻译：“0-12.44s：校准。”

  弹幕：

  “……什么校准？”

  “校准读音？帮助人类适应发音？比如那个，‘衬衫的价格是9磅15便士’……”

  “↑不要这个时候讲冷笑话吧！我要吓死了”

  “他说的可能是真的……艹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12秒多的长短音组合播完，呜咽的“鲸语”变得有韵律起来，更像语言了。字幕继续打出翻译：

  “向你们问候。”

  “2+3=5。”

  “8+17=25。”

  ……

  弹幕渐渐消失了。

  所有人好像都不敢说话。

  下潜到2400米，第11次通讯检测的时候，干扰出现了。

  周晓辰：“通讯[滋滋]……检测……”

  阿列克谢按在方向盘上的手背青筋凸起，克制道：“有干扰。重复，有干扰。重复——”

  周晓辰：“收到[滋滋]”

  那边静默了几秒。

  周晓辰：“我决定继续下潜。”

  这句话奇迹地没有被干扰，但弹幕仿佛终于从“亚特兰蒂斯的讯息”中回过神来，顿时号成一片：

  “不要啊！快上来！”

  “现在只有你们那边出现了通讯问题，其他小队还是正常的，让他们去啊！”

  直播光幕上，那段“鲸语”的讯息仍然在播放：

  “13x28=364。”

  阿列克谢：“……收到。我明白。”

  他不知道这句话周晓辰听到没有，陆行舰的显示器上，画面同步也开始受到明显的干扰，呈现出古蓝星才会出现的雪花状，几秒后，忽然全黑了。

  通讯完全中断。

  直播间屏幕上，属于周晓辰小队的分频信号也完全中断，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而出自周晓辰的“鲸鱼”翻译字幕还在黑色的背景上继续滚动：

  “一直以来，你们都在观察我们。如果你们想要知道的，是我们是否具备智慧，那么希望上面的讯息能够给你们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