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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横竖没有值得背人的

  崔鹤州与潘奉实则有些亲戚关系,潘奉的母亲是洛阳崔氏的庶女,与崔鹤州算是远房堂亲。萧淙之整肃巡防军时就查过潘奉,只不过想要连根拔除所以迟迟没有动手。

  此次仅故意制造矿难这一条,就足够拿他了,何况还有谋杀首官,妄图杀人灭口。二人扒了官服下到狱中,隔天消息就送入了上京。

  经此一事,总算肃清了靖州官场。

  萧淙之走出典狱时,天已擦黑,柳絮般的飞雪洋洋洒洒落下来,落在他的玄甲上,融了,留下斑斑水渍。他想起那日他在小书房里,玄甲上冻住的血融了,弄脏了小书房的地毯。

  她怕冷,总是将屋子里熏的暖烘烘的。

  自从那天矿山回来,他忙于料理公事,没有回去看她。如今告一段落,便忍不住想起她来。

  她平日喜欢换着花样地簪发,她从没说过,但他观她簪发,最爱是珍珠,其次是翡翠,再者是黄金与珊瑚;她喜欢江南的时蔬,吃不惯北方的面食,小厨房常备着藕片与脆笋,给他准备的夜食虽然都是按照北方的口味,但还是会加一碟江南小菜……

  她的模样在脑海里,就像深海里的发着光的明珠,可那日在矿山上,她却发丝凌乱,衣裙脏污,裸露的皮肤全都冻得通红……他又想到她那双眼睛,不由皱起了眉头。

  正此时,韩冲从典狱走了出来,老远就开始喊他:“老大,这俩算是办完了,你看天都黑了,下雪了,咱去哪吃饭呀?”

  话是这么问,心中却有所图。萧淙之自然明了:“来府上领赏。”

  “得嘞!”他几步追随萧淙之身后,“那日被潘奉这狗东西围住,嫂嫂还冲我大喊‘快走,别管我们’,想来我与嫂嫂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我理应上门拜谢,要不这样吧,老大,今天就不在客房吃了,你通知厨子,专门为嫂嫂摆一桌!”

  萧淙之白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

  韩冲紧追不舍:“老大,我没开玩笑,咱们到靖州受了人家不少恩惠,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前几天在矿山上,硬生生为你守了一天两夜,崔鹤州和潘奉我就不说了,月姬那娘们你比谁都清楚,一出事儿马上就过来发难,非要拉着嫂嫂喝茶,把人脸都聊白了才走!咱把那假尸体抬出来的时候,我瞧她人都快站不住了,痛哭了许久,还问我知不知道你老家怎么走,要送你回故乡安葬呢。要我说,嫂嫂对你,属实有情有义。”

  萧淙之眉头紧皱:“月姬跟她都说了什么?”

  “这我哪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知道了。”

  韩冲见他黑着脸,简直比在典狱里审犯人还难看,便猜到二人关系不妙,立即就转了话头:“不过嘛,今天天色确实晚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夫妻团聚了,你好好陪陪人家。咱们改天再好好摆一桌!”

  回到刺史府,如流来迎他。

  “大人,韩将军,先用饭吧。”

  韩冲摆手:“我去厢房,等老庞!”

  萧淙之则道:“不急,先沐浴吧。”

  他怕又弄脏她的地毯,沐浴后换了一身常服,往小书房走。

  搬到刺史府有一段时间了,他忙于政务从没有留心过府上的变化。今日信步走过阆苑,才发现花木修整造景,只带春日绽放,年关将近,灯笼都已换新, 连暗处也置了一盏小烛火,照出一地金色。

  上次他来,元绮还在梳洗,想来不会这么早睡。今日来此,灯火通明的长廊尽头,小书房里灯却已经熄了。

  荔云端着食盒正走出来,见到他,上前来行礼:“大人,小家主已经睡下了。”

  萧淙之闻到食盒里渗出的药味:“她病了?”

  “是,矿山回来那晚,人突然就烫起来了。这几日高烧总是反复。”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小家主忧思伤痛,又在冷风中吹了太久,需静养一段日子,不可再吹风着凉了。”

  萧淙之点头,越过荔云,轻声走进了小书房。荔云张了张嘴也,又将话咽回去,悄然退走。

  轻纱筛过冷月,柔柔地洒在床上,元绮只穿了一层薄薄的里衣服,侧生蜷卧在被子里。

  他轻轻掀开纱帷,她往日总是一丝不苟地挽发,此刻却有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上。他伸手摸了摸,一层潮湿的凉汗,烧已经退了。

  想走,想让她安睡,目光却黏着挪不开。便就此坐在床边,背对着她,望着一窗月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荔云在小书房外守了一夜,迟迟不见箫淙之出来。一直到小厨房将早膳送来,她才迟疑着轻推开了门。

  见箫淙之端坐在床沿上,双手扶着膝盖闭目养神,荔云小声开口:“大人。”

  箫淙之并未深睡,睁开眼见荔云送了食盒进来。

  “大人,您也累了,不如回房休息吧,女婢会在这守着小家主的。”

  箫淙之低首看了看床上的人:“不必,东西放下吧。去叫大夫来。”

  床上之人,惺忪地翻动,荔云嘱咐道:“食盒里有清淡的米汤,大夫说让小家主多吃些好得快。”便退了出去。

  元绮几个翻身终于醒过来,高烧之后口干舌燥,浑身酸痛,轻唤着“荔云”撑起身子。

  熟悉的荔云没有出现,反倒是一只男人的手扶住了自己的手臂。

  “醒了?再躺一会。”箫淙之说着扯过被子,想盖她身上。

  元绮咳嗽几声,轻轻推开他的手,自行卷起被子抱膝坐到了床尾。

  箫淙之从食盒中取出米汤,舀起一勺送到元绮嘴边:“大夫说喝这个好的快。”

  元绮垂眸并不看他,微微偏过了头,哑着嗓子:“大人今日有空,不如去沥坊看看。”

  “沥坊有杜如昌。”他的手没有收回的意思。

  元绮见状接过了他手里的碗和勺子,默然自饮起来。

  箫淙之倾身靠近她,解释说:“那晚,我送药去了郸州。为了拖住月姬,才将计就计。”

  “那太好了,多亏了大人,郸州百姓终于能免受疫情之苦,我这场病也不算白受。”

  她始终不看他,也没有再说狠话,甚至连怒气都烟消云散,只是淡淡的,好似一切都与她无关。

  箫淙之眼暗了一瞬,说道:“崔贺州与潘奉都已下狱。”他想说的是难为过她的人都已被他拿下。

  她点点头,不为所动:“恭喜,靖州官场从此肃清。”

  “你的信,以后都不必过我手。”

  “无妨,横竖没有值得背人的。”

  “元绮。”箫淙之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

  她抬眼轻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又轻轻偏开,原本轻细的声音,因病更多了几分易碎的孱弱:“大人以后还是叫我的名字吧,朝若二字,双亲故去后无人再唤,徒惹伤心而已,本不该告知,是我的错。”

  实则在杜档头告知有人在矿山动手脚那时起,箫淙之便有了这个计划。他特意留了韩冲就是为了保她的安全。却没想到会惹她这般生气——与其说是生气,更该说是冷漠决绝!

  她想将他撇干净!

  箫淙之松了牙关,再一次哄道:“没告诉你,让你受惊,是我的不对。”

  她却摇摇头:“若是告诉我,只怕我演不出。月姬是个聪明人,但凡我露一点马脚,她都不会信的。你没有错。”

  听到月姬的名字,箫淙之终于开口问:“她和你说了什么?”

  元绮一点儿也不意外,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抬起头对上他的眼:“你的奴印,还有,弑父杀兄。”

  他眼里汹涌着复杂的心绪,没否认也没有承认:“你信吗?”

  “何必在乎我信不信。你我的婚事本就是一场交易,你或许有谈判的资格,我却没有,我只是被送给你的礼物罢了。”

  “……”箫淙之怔住。

  她微微红了眼眶,又偏过头去:“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你,做你的棋子。矿山那晚,是我失态了。从今以后,只要你不伤害我哥哥,你想要的”她顿声,“尽可拿去。”

  话已至此,已无转圜余地。箫淙之起身退到床边,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元绮一病,便更加怕冷,多日不曾出门。只夜间荔云常来与她说:“小家主,刺史大人来了。”

  她掀起窗远远看见他站在长廊上,时而是身披玄甲,时而是一身官服。她只在雪天去过一次,与他说:“我痊愈了,不必再来。”

  熄了灯,荔云替她掖上被角,忍不住低声问:“小家主,您还在生气吗?”

  “气什么?”

  “刺史大人。”

  元绮朝着窗户看了一眼:“他很快就会走,你不必在意。”

  荔云摇摇头:“不是这个,咱们矿山回来,您和大人就不大高兴。荔云斗胆说一句,那日虽然凶险,大人到底赶来救了咱们。从前咱们在上京,尔虞我诈便已防不胜防,何况在这边地,两国相争,凶险可想而知。荔云是想说,虽然前路不易,但我能看出来,刺史大人,是在意您的,难道您对他真的一点儿心思都没有吗?”

  元绮走神了一瞬,垂首对荔云道:“其实,与其说我是气他,倒不如说,我是气我自己。”

  “为什么?”

  气自己在某一刻竟然真对他动了心!

  她未将心中所想说出口,只答:“荔云,我知道你为我好,只是他这样的人,与其做夫妻,倒不如做互相利用的盟友更长远。”

  “小家主,您是不能,不愿,还是不敢?”

  元绮哑然。

  “荔云我只希望您遇见的全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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