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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故人之姿

  三年后的春日,皇后在京郊举办春日宴,遍邀官眷。特设了男女共乐的诗会与蹴鞠场地。

  萧淙之与元穆都在受邀之列。却唯独不见长孙家的公子。

  男女分席,萧淙之与元穆坐男宾一处,洛昀与一众官眷坐在女宾一处。

  待众位到齐,皇后眼神便朝着萧淙之与元穆的方向看过来:“今日是春宴,万物新气象,自然要一切都该有个好开头。镇国公与武定侯都曾高中,不如由二位来题诗一首,为诸位开个头?”

  元穆拱手道:“请娘娘赐笔墨。”

  萧淙之却自顾自饮了酒,回禀说:“多年不碰诗书,臣的手已经习惯了握刀,不适合拿笔了,请娘娘见谅。”

  皇后点头微笑,身边的侍女已经取了笔墨送到元穆眼前。

  洛昀远远瞧着元穆,满目都是爱意。而她身旁的洛晴却不如她这般春风得意。

  从前虽不和,可经过这许多事情,洛家如今的前途都靠着元穆,女眷也免不了来往。洛晴瞧着从前看出不上的庶女姐姐如今诰命在身,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听说这次春宴,名目上是诗词相聚,实则是陛下有意效仿先帝,为世家子女赐婚。于是她在家闹了好几日,求着洛夫人去请洛昀来,好说歹说,带上了她这个妹妹。

  她从前是属意元穆的,可如今上京女子闺中所梦早已不是成婚生子的镇国公,更不是那流落在外的前皇长孙,而是元穆身旁的这位,功勋卓着,开疆拓土的武定侯!

  他凯旋回城时,威风凛凛,丰神俊秀,气概非凡,他的事迹早就已经在上京传开了。只不过前几年无人敢肖想,毕竟上京不少人知道他曾娶了镇国公的妹妹为妻。

  但他入京多时,却从未见过他夫人,于是猜测的声音纷纷传开了,有人大着胆子,竟还敢进宫打探,消息便这么露出来,说是镇国公之妹乃是商贾之身,配不上武定侯,二人早已和离。

  于是诸多闺中小姐,都动了心思,直到今日春宴,恐怕一半儿人都是奔着他来的。

  趁着元穆行文的时间,洛晴推了推洛昀:“姐姐,你别光顾着看姐夫了,天天看,日日看,还不够吗?”

  洛昀收回目光:“你若是觉得无聊了,不妨也去同他们玩一玩,我听说今日还有许多游戏。”

  “姐姐,我可不是来玩儿的,出门前母亲不是都和您说了吗?”

  外人不知道,洛昀却清楚,只是不能与她多说,于是劝道:“妹妹,武定侯是有妻室的。”

  “不就是你那个小姑子嘛,他们都和离那么久了,而且都失踪多少年了,说不定早就……”

  洛昀露出警告神色,洛晴也只好将话咽回去。

  正如她所言,一半儿的女子都是奔着萧淙之来的,回想当年的夏月宴,他还与一众无名之辈挤在一处,一样的是,他如今还是独自饮酒,并不在意旁人说了什么。

  接着皇后又说了一些名目请他,他都推拒,最后索性喝多了伏在案上睡过去。

  皇后今日碰了壁,到此时也干脆放弃了委婉方式,索性当着众人的面,唤来了先帝最小的女儿尚阳公主。

  当年和亲时她还年幼,所以才让嘉柔替了她,先帝死后,她被送去为先帝守孝,满三年,刚回上京不久,如今也已经出落得玲珑有致。

  “尚阳公主,武定侯醉了,你扶他到后面睡一会儿吧。”

  皇后这话,无疑是告诉所有人,她有意撮合这二位。可谁都知道这位公主生母得宠时极难相处,先帝一死又没有儿子,才被送去守灵的,这样的公主,连一个四品官儿的女儿都不如,竟然要配萧淙之!

  但皇后发话了,洛晴也只能看着那位坐在席末的公主缓缓走到萧淙之的面前,在皇后的眼神示意下,伸手想要去扶起他。

  却被他身后的近侍如流拦了——战后萧淙之便将如流召回了自己身边,如今靖州的刺史府已经没有人需要守候,他也再没有去过。

  如流道:“不劳烦公主了,侯爷睡着了身子沉,属下来就好。”

  尚阳公主似松了一口气,收回了手:“那就有劳了。”

  如流于是扶起萧淙之便离了席。

  待回到休息的偏厅,尚阳的脚还没迈进去,萧淙之便醒了,他放开如流,一点儿醉意都看不出,走了进去。

  如流于是对尚阳公主道:“既然侯爷醒了,也就不麻烦公主了。”

  尚阳公主就这被主仆二人拒之门外。

  外头诗歌相和,谈笑声逐渐传来,她未能进萧淙之的门,也不敢回去,只好在他门外徘徊。

  萧淙之见窗纸上那来来回回的身影,问如流:“人都安排好了?”

  如流回道:“已经上路了。”

  “好,你去告诉皇后,就说我邀公主到府上一叙。先告退了。”

  皇后的席面刚刚开始,按理说,此刻走对皇后不敬,但他带上了公主,那便是承情了,皇后于是也笑着命人告诉他:“公主久未回京,就有劳侯爷照顾了。”

  这意思就是告诉在场所有人,他们这门婚事,定了。想必不久,皇帝便会下旨赐婚。

  此时除了洛晴脸色难看,就连元穆都面色都沉了下去。

  如流安排单独的马车来接尚阳公主,前脚刚到侯府,后脚圣旨便到了,如今替代金公公的是他的徒弟,唤作刘公公。

  萧淙之与尚阳公主一同跪地接旨:“朕命尚阳公主,与武定侯同往颖州,吊唁医圣葛老。今夜不必回宫,明日一早即刻出发。”

  就这样尚阳公主顺势留宿武定侯府,如流领着她落宿,走进去才发现,安排的房间竟然在外院的空房里,临时收拾了一处床铺出来。

  尚阳公主皱着眉,瞧了一眼如流,自打她到府上,除了接旨,萧淙之再没同她多说,如今连内院也不许入,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那便是无意迎她进门。

  可既然如此又何须邀她,更何必留宿她呢?这究竟是要做给谁看?

  身为公主,尚阳曾经是最得先帝宠爱的小女儿,一度骄纵跋扈,可在皇陵受了三年,锐气全都磨尽了,眼前这间房间,虽然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却也比她在皇陵时所住强得多。

  她没有多言,抬脚走了进去。

  夜里如流替萧淙之备下沐浴的水,对他说起这位公主:“侯爷,公主已经住下了,那房间她看了看,到底什么也没说。想来如今不比当初了。”

  萧淙之闭目浸在浴桶之中,回了一句:“皇帝真会挑人。”

  第二日萧淙之天还没亮就下令出发,尚阳公主梳妆未就,就被催促着上了马车。一路上如行军一般紧赶慢赶,她与萧淙之却一句话都没有说上。

  尚阳公主揭开帘子看着前头马上的萧淙之,总觉得他越是靠近靖州,心情越是糟糕。

  她不明白,如流却懂,当初他新婚就是这样护着元绮回靖州的,如今皇帝塞一个公主过来,重走一边,简直恶心人。

  萧淙之一行没有到达靖州,就已经碰上了回乡安葬的葛老灵柩。

  葛老战后便回到了靖州,重新开了学堂,传授医术。皇帝想要嘉奖,召他回京,都被他拒绝,只道我这个岁数,还在乎什么名利?

  因着这份功绩,皇帝派使者吊唁,赐下医圣的名号,并准许葛老的灵柩迁回庐州安葬,建祠堂,修庙宇,受世人香火。

  萧淙之赶到时,回乡的灵柩已经离开靖州,停在沿途祭拜的地点。他与尚阳公主上香后提出要送葛老一段。

  尚阳公主开口劝道:“侯爷,陛下只说让我们祭拜即可。您这样恐怕耽误您的大事。”

  萧淙之三拜起身:“眼下就是我最大的事,公主的事儿办完了,我这就派人送你回去。”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一切听侯爷的就是。”

  二人于是护送灵柩一站路往南,一连走了二十天,到达了庐州。

  尚阳公主很是疑惑,这二十天里,萧淙之什么都不干,只是守在灵柩边上,看着来来往往祭拜的人。

  而这些人,无非就是当地的官员家眷,或者仰慕葛老的医师,再有便是当地来诵经超度的道士和尚罢了。

  她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还是说,萧淙之对死去的葛老真有那么深的感情?

  她偷偷侧目观察这位名声大噪的武定侯,刚过而立便已经凭自己之力位极人臣,又生的一副好皮囊。难怪上京贵女趋之若鹜。

  只是尚阳与他相处那么久,只觉得他过于冷酷,独来独往,有时候连规矩也不管不顾,她有些怕他,更看不透他。

  直到他们将葛老葬入故乡后,萧淙之在祭拜的医圣庙中,又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静坐了三日。尚阳公主一直伴他左右,一刻也不敢离开。

  第三日天气微冷,有风,已到末日,庙中寥寥数人。

  直到傍晚时分,来了一队道士,他们自称是城外妙法观的道长,特来祭拜。这沿路参拜的出家人许多,尚阳已经司空见惯。

  只见那队道士一行数十人,四人一列上前参拜,前两列是男子,后两列是女道士。

  女道士头戴帏帽,身穿烟灰色道袍,一个个清瘦单薄。

  最后四人祭拜时肃穆长跪,其中一人微微仰头,露出白皙修长的脖子。黄昏模糊了她与四周的边界,如梦境般美丽又不真切。

  尚阳坐在避人的纱帘后,被她的侧颜所吸引,虽然戴着围帽却仍然让人感受到她的哀伤与真挚。

  这一幕勾起她的回忆,思绪回到皇陵,想起了某个不该想起的人……

  好在一阵风灌进来,拉回了她的心绪,也扬起了女道士们的裙纱,帽帘跟着舞动,她好奇地去探她们面纱下的容貌,只可惜那女道士起身后,抬手压下了即将揭幕的帽帘,反倒是看到了她袖口滑下后,露出的一道长长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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