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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越来越看不清局势了

  第二日早朝之上,梁正越再次提告孙与斌,此番呈上的,还有数百名落榜举子所书的陈情书。

  “陛下,臣手中这份,不仅仅今年春闱考生的所书的陈情书,而是孙与斌担任主考官这几年来所有考生的陈情。考生一到上京,孙与斌便派人私下探访他们的文章,选出他以为有望高中的,再向其索贿。即便当下拿不出钱的,签下巨额欠条,上任后寻个肥差,搜刮民脂民膏,再还上。前三甲分别是五万两黄金,三百万两黄金,以及二百万两黄金。”

  说着梁正越将手中文案在大臣手中,依次传递,再经由刘公公递到皇帝手中。

  折子还没递上去,朝野里已经沸议:

  “竟以钱财量文章,亏他还被称作当代诗豪,明码标价,简直羞辱了古今所有读书人!”

  “竟然以此牟利,简直让天下读书人寒心!”

  “陛下如此重视科举,此举何止寒读书人的心,更是打陛下的脸呐……”

  ……

  皇帝接过那折子,在手里顿了顿,地下的声音已经说明了一切,看与不看已经没有区别。

  梁正越于是再次进言:“陛下,孙与斌身为国丈,代天子招募天下有才之事,却中饱私囊,垄断科考之路。知道的是他孙与斌道貌岸然,蒙骗君上,不知道的,岂非要说陛下近年加开恩科,打着广纳贤士的名头,大肆敛财吗?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严惩罪魁!”

  群臣随即复议:“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严惩罪魁!”

  皇帝脸色极难看,手中紧紧攥着递上来的折子,他何尝不知道此事影响之恶劣,可若是查的有偏差,那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因而才要交给自己人来查。

  他看向元穆,问道:“此事已交镇国公审查,镇国公,你说说,查得怎么样了?”

  元穆执笏出列,回禀道:“回陛下,此事牵连之广,影响至深,臣以为,应当彻查,但却不宜操之过急。一则国丈受贿是否属实有待商榷,究竟是真受贿,还是落榜举子怀恨在心有意诬陷,尚未可知;二则,往届高中的举子如今在何处为官,任上是否有搜刮民脂民膏一事,应到细细考察,以免诬陷忠良,殃及池鱼;三则,便是今年春闱的举子,不可就此耽误,臣建议,另换一位主考官,重新开考,也不枉费他们苦读一场,更让天下读书人知道,陛下清政惜才,以宽容胸怀,纳天下能才。”

  转而元穆又对梁正越说道:“梁大人,此事本官已在严查,当前不宜透露过多,梁大人往后若是有新证据,不妨都递交给本官,朝堂之上,除了引得沸议满堂,人心惶惶,也没有个结果。”

  此话立即缓和了紧张的气氛,皇帝也松了一口气,更有大臣改了口风:“陛下,镇国公说的有道理,此事初问令人震怒,可正因如此,才不可轻易处置。若是急急发落,错放有罪之人,错冤了有才之辈,岂不是得不偿失,适得其反?”

  皇帝满意点头:“说的不错,朕看重人才,但绝不能容忍有人借朕的名义,大敛不义之财,此事必须彻查,朕信得过镇国公。就依他说的办。梁正越,你往后若再有证据,直接交给镇国公。”

  梁正越脸色铁青,一脸不忿,本以为这一本折子能直接定孙与斌死罪,却没想到又被元穆拦了下来。好个镇国公啊,果然是铁齿铜牙。

  “臣遵旨。”

  就在众人以为一切告一段落的时候,位列首排,一直没有参与此事的长孙极忽然站出来,正如萧淙之对元绮说的,皇帝的舅舅太后的亲哥哥,长孙信将军仍在西南驻军,只调回了他的儿子任兵部尚书,论辈分是皇帝的表兄,便是眼前这位长孙极大人了。

  长孙极年过四十,双眼晶亮,寒芒四射,话不多,只在关键时刻开口:“请问陛下,方才镇国公提议,重新开考,臣以为,主考官人选极为重要。不知陛下可有人选?”

  此一问,问住了所有人,孙与斌本是最合适的,除却他便是元穆,可元穆年轻,而且刚领了旨查案,他若要查案,主考官就得换别人,他若想主考,案子就得交给别人来查。

  正此时,皇帝忽然看向萧淙之问:“武定侯回来了?朕才看见,既然来了,不如说说你的想法吧?”

  萧淙之道:“臣刚回京不久,对此事也只是刚才听闻,所知不多。只是这主考官一事,臣倒想起,上一届的榜眼,是陛下钦点,派往西南,助力长孙信将军,多次作为使者与蛮夷交涉,所出实绩应当不假。为替陛下多选拔这样的能人,臣以为重新开考的主考官,不应从官员中选拔,而该从宗室之中选出,如此才能代表陛下,代表天家态度。”

  “既然如此,你觉得谁能够胜任呢?”

  “臣以为,不如让太子殿下来。”

  梁正越反对道:“孙与斌乃是太子的亲外祖,此事太子理当避嫌才是,陛下的兄弟之中,肃王亦可代表宗家。”

  萧淙之却道:“正因孙与斌和太子有亲,才更应该由太子出面。既为太子,那便是国之储君,未来的国君,怎可以私情论政?孙与斌如今为天下人诟病,太子更该出面,代表皇家拨乱反正,更可断绝日后居心不良之人,对太子的诟病。天下读书之人,皆是天子门生,陛下派储君主事,足见重视,这份量,满朝无一人可比。”

  元穆回首看了一眼萧淙之,虽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却选择配合他:“陛下,臣以为武定侯说的有道理,太子是国之储君,非一家之嗣,此刻应当代表天家,拨乱反正!”

  忽悠人道:“镇国公,谁不知自幼与你交好,称你为太子太傅也不为过吧,自己独揽案卷不予公开,还要推太子主事,皇后偏袒国丈,岂止太子不会听信其母之言?若是任由你们这些人摆布,落下话柄,将来岂非要进史书,任人世代耻笑?镇国公与武定侯,为一己私欲,想要独揽大权一手遮天,却要牺牲我朝太子,其心可诛!”

  又是哪冒出来的言官,元穆立刻反击道:“太子年方十七,大人此言是以为太子还是个年幼无知的孩童吗?能为储君者,若是连这点是非都无法分清,才真叫人诟病。”

  “太子一心为国,但架不住有人谗言不断呐!梁大人证据确凿,却因镇国公几句话便一拖再拖,你一无证据证他清白,二又隐藏卷宗不公开,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究竟真是为大局着想,还是孙与斌所受贿赂也有你一份呐?”

  大臣们忽然商量好了一般,对着元穆群起而攻之,本已经有了定论的事情,却又因主考官一事再次起了争执!

  此时长孙极与萧淙之并肩而立,谁都没有说话,只听殿上越吵越激烈,扣的帽子也是越来越大。最后连元穆企图蛊惑储君把持朝政的话也说出来了。

  皇帝心烦地闭上眼,听他们吵了一会,睁眼给了萧淙之一个眼神,萧淙之了然,转身走到攻讦元穆的大臣面前问道:“敢问大人有几颗脑袋?”

  那人被萧淙之盯得全身发毛,却仍嘴硬:“你什么意思,此乃大殿之上,你也看恫吓威胁朝廷命官?该我问你有几颗脑袋?”

  萧淙之轻蔑一笑:“看大人方才一番话,一说镇国公实为太子太傅,蛊惑储君,二说皇后偏私袒护国丈,更有教唆太子之嫌,三说太子年少不懂识人,无储君风范。桩桩件件,敢问在大人眼中,陛下就如此昏庸短是非不分吗?皇后,乃先帝为陛下亲定,与陛下结发多年,太子乃陛下亲封,带在身边自幼教导,镇国公在陛下潜龙之际就已经效力多年。此三者乃陛下最亲近之人,在大人眼中却是蛇鼠一窝,如此不堪,敢问大人,究竟是他们不堪,还是陛下在你眼中如此不堪?”

  “你!!你!!萧淙之!”那人立即慌了神,下跪道:“陛下,臣没有这个意思,臣真的是出于公心。”

  “是否出于公心,大人自己心中清楚。”

  “好了好了。”皇帝开了口,“吵了半天,越跑越偏,依朕看,就按武定侯所言,太子出任主考官,翰林院与肃王辅佐之,太子年纪不小了,孩子也该历练历练。”

  朝野静了几秒,似乎想等是否还有弦外之音,但此次由萧淙之出面,皇帝已经拍板,几秒之后,便是朝野应诺。

  “臣,遵旨。”

  众人退走,皇帝忽而又喊住了萧淙之:“武定侯,此番吊唁葛老,听说遇刺,如今身体可痊愈了?”

  萧淙之回道:“多亏有尚阳公主照拂,臣已无大碍。但此番刺客蹊跷,臣怀疑,那是流窜在外的祁王逆党所为,臣恐他们借机生事,请陛下准许臣,追查祁王逆党。”

  “准了。尚阳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也是朕的妹妹,从小没有伺候过人,既然对你上心,你也该好好谢她。”

  在此时提尚阳,当着众臣,尤其是长孙家的面,这是告诉他们,萧淙之此后会与皇帝捆绑更加紧密。他当着群臣承了皇帝的情,便也是告诉所有人,此后为皇帝驱使,更加马首是瞻。

  “臣定不辜负陛下,亦不辜负公主。”

  终于有一件事情是让皇帝满意的了,他挥了挥手,仿佛松了一口气:“好,退了吧。”

  众臣散去,人群熙攘,每个人脸上却都神色凝重。有些人怕引火烧身,有些则是越来越看不清这局势了。

  元穆在外头等他,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话,一同骑了马,出城后上了一条小船,泛舟湖上,独自说话。

  碧波荡漾,春花初绽。元穆却一身愁绪,难得在小舟上有了一丝松懈,他问萧淙之:“这个时候,淙君请旨去追查祁王逆党,是将自己摘干净了?”

  萧淙之却有些心不在焉,望着岸边的桃花与杏花,他离开时,她院中已有几朵绽放,此刻她应立于繁花之下吧?

  他漫不经心地回道:“长穆不是让我别插手吗?今日是看你遭群臣攻讦,不得不出手罢了。”

  元穆露出苦笑:“无妨,我这佞臣的名声恐怕会越来越难听。”

  “这几年陛下新政,大力打压外戚门阀,你出身世家却打压世家,两头都不讨好。却仍然坚持己见。”

  “淙君不也是吗?我只知道陛下所行之政,使得天下财富不尽数落于门阀之手,天下才子不致于埋没一生,百姓富足,朝野兴盛。你我所立已然是人臣顶峰,眼前唯有两条路可走,一则如那些门阀世家一般,积累财富便插耳目,盘踞在国家与人民之上,以一国供养一家,第二条路,便是大刀阔斧斩断老树根脉,滋养新的苗木,让上面的财学沉下去,让底下的声音传上来。”

  萧淙之收回目光深看元穆,继而感叹道:“继往圣绝学,开万世太平,为民立心。位极人臣,仍不改其志,长穆令人钦佩。”

  元穆正色道:“淙君,或许我太过无情,但阿绮的事,我一定会尽心。只是不知淙君是否另有他心,你对尚阳公主……”

  萧淙之笑道:“陛下为何选她给我,难道长穆不清楚吗?”

  元穆沉思道:“她生母得宠时得罪了不少人,又没有儿子,说是守皇陵尽孝,实则是半逐出皇家了,找这样的公主给你,成了驸马,也只是个空头衔,不仅没有任何助益,反而可能多几个仇人。”

  萧淙之也认真道:“此事我不愿多起涟漪让她烦扰,权宜之计罢了。”

  “既有你这句话,我也给你一句话,待我厘清此案,便是迎她回来之时。”

  “你只管查。我只提醒你一句,恶人,让太子来做。”

  元穆深看他,却没有多问。自从那日锡林回来,他与萧淙之虽然联络密切,却也能感受到,他与从前不同了。许多事情他不说,即便是元穆也无法猜透,他究竟藏了几分?

  但元穆始终坚信,他是值得信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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