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中区看守所问询室。
在那漆黑的四方形空间里，只有桌上那一盏白色的台灯，像一颗孤独的星，闪着幽幽的光。
林肆坐在桌子前，他交叉着双手，目光异常坚毅。
在这看守所里待了半年，依然没能褪去林肆身上的锐气。
他穿得干净整洁，眼窝深邃，面部线条分明，体态修长匀称，看上去比同龄人要年轻很多。
那双闪着光的眼眸，和林沐妍很像。
咔嚓。
问询室的门被打开，一位身材高大魁梧，满脸正气的国字脸警官走了进来。
林肆认得他，他叫陈鹏，是江城市长顾延的人。
之前那张给林沐妍的纸条，就是陈鹏让他写的。
住在看守所半年，这里基本被副市长严永强的人承包了。因为上头钦点严永强负责调查这起贪污案，顾延很难插手。
加上江城乃至全国的政界都知道，顾延和严永强处处不和，针锋相对，两人的状态早就箭在弦上，随时一触即发。
刚到看守所的时候，林肆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交代了一下，唯独隐藏了一件事没有说，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果然，不出林肆所料，这其中水极深。他原本以为交代以后很快就能出去，没想到一等就等了半年。
陈鹏轻轻关上门，抬头看了下墙角的四个监控。
“我让人把监控都关掉了，辛苦了，林院长。”
林肆挺直了身板，礼貌地摆摆手，“陈警官客气了，都不是院长了，叫我名字就行。”
陈鹏看了下腕表，依旧坚持道，“林院长，你知道现在这块儿都是严副市长的人。之前只有递纸条的机会，最近我又拉拢了几个人，又趁严副市长不在国内，松懈，我才有机会半夜过来跟你聊两句。”
林肆点点头，等着陈鹏继续往下说。
虽然四下无人，监控关了，问询室此刻是一个十足的密闭空间，但陈鹏还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林院长你放心，你这个案子，顾市长和段少都时刻放在心上。最近大部份证据已经到手，媒体也针对假疫苗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的，相信你很快就能出去。”
陈鹏说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以后放到了林肆面前。
“这是段少给你的一段视频，你看看。”
林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盯着陈鹏的手机紧锁起了眉头。
视频里，段怀谦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坐在办公桌前。他交叉着双手，一脸认真地对着镜头。
【林院长，你那边情况危急，我就长话短说了。沐沐在我这里很好，我告诉了她自己喜欢她很多年的事情，她说她也喜欢我。你放心，案子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你有什么需要，或者又想到什么线索，告诉陈警官。我向你保证，你很快就能出来，我和沐沐一起等你。】
短短的几句话，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林肆心里一颤。
当时段怀谦找到他，说要娶自己女儿的时候，林肆原本是不想答应的。
林沐妍从小单纯，难保段怀谦说想娶她只是贪图她的美色。
后来，段怀谦把段老爷子抬了出来，两人苦口婆心劝了好久，林肆又想到自己身陷囹圄，这贪污案的背后，是他无法企及的政权。
最后，他相信段老爷子的人品，终于勉强答应了下来。
此后，林肆就彻底和外界失去了联系。
把林沐妍嫁给段怀谦，是他的不得已之举。他并不指望自己能全身而退，只是希望段家能护女儿一个周全。
“林院长，段少还有个视频让我给你看看。”
陈鹏打断了林肆的思绪，左滑到下一个视频。
视频里，林沐妍穿着一身羊绒白色大衣站在镜子前。
她脸蛋红扑扑的，看上去气色很好。
她在镜子前左右扭动着身子说，“很合身哎，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啊？”
见没人回答他，林沐妍转过身，对着镜头娇嗔道，“段怀谦，你为什么又拍我啊？多拍有什么好拍的！”
视频里男人说，“你好看。”
林沐妍对着镜头问，“这衣服穿得好看吗？”
男人说：“段太太这长相，套个麻袋在身上都好看。”
林沐妍鼓起了小脸，“你自己怎么不套个麻袋呢！”
男人问：“喜欢么？”
林沐妍点点头，“喜欢。”
“喜欢衣服还是喜欢我？”
林沐妍笑着说：“衣服也喜欢，但是最喜欢老公。”
视频结束。
林肆的眼眶竟然不由自主地温热起来。
看到女儿这么幸福的样子，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狠狠地落下了。
自从妻子十几年前去世以后，他很少看到女儿如此幸福了。
这一刻，林肆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做错。
鼻头一酸，他摘下了眼镜，用手背擦了擦脸。
这个五十出头的男人，在妻子去世之后的十几年来，这是第一次流下眼泪。
陈鹏安慰道，“林院长，你不用担心，令堂被段少保护得很好。没让令堂跟你说两句，是因为段少怕她对着镜头难过到哭。前阵子江城商业银行的温行长派人绑架令堂，是段少替她挡了一刀，索性没闹出大事。现在温行长被抓，剩下的那些人，也很快会就落网。”
林肆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事情，他抬起略微浑浊的双眼，担心地问，“怎么会这样？段少有没有事？”
陈鹏答道：“没有伤在要害，问题不大。现在时间不多，不方便跟你解释，等你出去了，段少和令堂会和你慢慢说。”
林肆理解地点了点头，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陈鹏又开口，“林院长，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情要说，那我先出去了，我去把监控打开，让人带你回去休息。”
突然，林肆抬眼，压低了嗓子说，“陈警官等一下，有件事我怕这边有对方的人，又会牵扯到无辜，所以我一直没有说。”
陈鹏猛然警觉起来，“是什么事？”
“我被抓那天中午见了江城大学化学系的教授姜淮，也就是我女儿的导师。当时我们在吃饭的时候，我怕有人在监视或者装了窃听器，就没有对姜淮直说。”
陈鹏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示意林肆继续说下去。
“我把我们院的一支假的伯鲁斯公司的流感疫苗偷偷塞进了江淮的包里。按照上面的编号和生产批次，如果能找到同一批假货的话，应该能成为最有力的证据。”
闻言，陈鹏知道这是件不得了的事，他连忙站了起来。
“那这支疫苗现在应该还在江淮那里？姜淮知道这件事吗？”
林肆蹙眉道，“应该还在他那儿，姜淮估计在纳闷这支疫苗是哪里来的。”
“我知道了林院长，我马上把这件事报告给顾市长和段少。”
“好的，麻烦你了陈警官。”